蛋液在滚烫的油锅中发出清脆噼啪声,伴着方才酱料的浓香,在巷子里肆意招摇,引得食客纷纷驻足,甚至有人拿出手机拍摄,不一会儿摊车前就排成长队。
“哇,好香!老板给我来两份。”
“咦,今天换老板了吗,新老板也太帅了吧!”
陆白上前几步,挡在摊车前,微微欠身道:“很抱歉,不太方便拍照,不好意思各位,实在抱歉,麻烦不要拍。”
“而且老板也没换呢,这是我师父。”他补充道。
“噢……好吧,那么帅不让拍,好可惜!”
“奶狗徒弟,绝美师尊,啊啊啊你们是什么神仙门派吗!”
“今天香死我了!小老板,你师父的技艺的确比你高啊!”
陆白讪笑着,后背却阵阵发凉,不敢回头望师父的表情。沈时生在界内出名的清高,为此得罪不少权贵,此刻被当成地摊厨子,不知会发多大脾气。
陆白不擅长与人交际,站在原地欠身赔笑,此刻已经笑得嘴角僵硬,直到身后传来师父的声音。
“很抱歉,这位美丽的姑娘,这份炒面是给我徒弟的,”沈时生眸里含笑,不紧不慢地盛出炒面,语气平温和地说:“你们的,让他自己做。”
沈时生的眼眸黑如点墨,笑起来更有穿透力,明明站在油烟之中,却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
摊前几个妹子的脸早已红成一片,低声议论着沈时生的温柔帅气。
“谢谢……师父。”
陆白如释重负地换了口气,立即转身,双手接过餐盒。师父的见面礼不大,却十分真诚,陆白欣喜地笑着,唇角露出颗小虎牙,显得稚气又乖巧。
正当他搁下餐盒,要另起一锅时,沈时生眉尾一挑,当即呵住了他。
“我做的菜,你也敢晾着!”
“不是,师父,”陆白连连摇头,“可那么多人等着。”
沈时生抱着胳膊“啧”了声,抬手打了个响指,就有两个男子从巷尾匆匆跑来。
“师父!”两人齐声喊道。
“乖,”沈时生指了指摊车,“晟铭,你来。”
晟铭应下,斜睨了眼陆白,系上自带的围裙,开始工作。
晟铭身材挺拔,穿着件一尘不染的白衬衫,深灰色西装裤紧贴修长的腰线,即使系上宽松围裙,也难以遮掩他傲人的身材。
陆白看呆了眼,这人也太不像厨师了!倒像个杂志里走出来的男模!
“师弟你好呀!我叫程星星!”另一个大男孩儿热情地握住陆白手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映出陆白张皇的脸。
“你……你好,你们好。”陆白手心冒汗,胳膊也在微微颤抖。
陆白眉梢蹙成一团,不禁怀疑,师父挑徒弟,难道是看颜值?那他这等平平无奇的长相,师父怎会看走了眼……
“你小子快吃饭吧!都虚成什么样了!”沈时生坐回原先的小凳,翘着二郎腿,教训道:“到底多缺钱啊?卖一碗几块钱也值得你废寝忘食地干!”
陆白无奈地笑了笑,只好抬起餐盒狼吞虎咽起来,两三口倒完了一半,生怕让师兄等太久。
“味道怎么样?”沈时生问道。
“好次。”陆白连忙点头,口齿不清地回答道。
“你看晟敏做的。”沈时生说。
陆白望去,握筷的手顿了顿,愈发不理解。晟铭果然是沈时生的徒弟,手法简直和师父如出一辙,重油重酱料重口味……
“说说吧,你的想法。”沈时生平静地说。
“师父做的炒面味道很爽口,”陆白抿了抿嘴唇,犹豫着问道:“但是会不会不大健康?”
沈时生浅笑着,徒劳地摸了摸口袋,才想起烟已经被张志明收缴,只好又抱起胳膊,兴致阑珊地吩咐道:“程星星,蠢兔子你来带。”
“得嘞!”程星星甜笑着走来,摆出一副“成熟男人”的架子,叉腰教训道:“师弟你清醒点,你是个厨子,做菜不是艺术创作,而是服务,为人民服务!你得清楚顾客想要什么样的食物吧!大家下班后想买份夜宵吃,谁要吃减脂餐呐?”
陆白听得哑口无言,程星星继续追问道:“你哪里学的做菜?新东东,还是绿翔?”
“没,”陆白放慢进食速度,咽下食物,认真答道:“有个亲戚在酒店里当主厨,我就跟着做了几年学徒。”
“哦,酒店学徒派!”程星星肯定地点了点头,气势颇有大师指点的风范。
“可以了,二哈滚一边儿去,奶狗过来。”沈师生揉了揉眉心,说。
程星星“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退去一旁。
陆白刚好吃完,用纸巾擦拭着唇角,缓缓走近沈时生。
陆白不太习惯师父的风格,脸上泛出淡淡羞红,“奶狗”、“二哈”听上去十分奇怪,偏偏又能让人听懂在叫谁……
沈时生抬头望向前方,那里人影纷杂,灯火阑珊。
陆白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它或许不符合科学烹饪标准,却依旧是有温度的食物。”沈时生回眸,说:”不然你觉得世上为何存在炸鸡,可乐,麻辣烫?”
陆白深深吸了口夹杂着油烟的空气,若有所思地低下头,静听师父教诲。
“存在即有意义,哪怕一包辣条,也是很多人的童年记忆。”沈时生说:“不要看轻任何菜,他们会在不同的地方,暖胃暖心。也不要把不合适的菜送给不合适的人,白白浪费一道好菜。你明白我意思吗?”
陆白点了点头,却没有回答,谢过师父教诲,便接过师兄的炒勺,继续干活。
他明白了做街边小吃的要义,却不赞同师父的夹枪带棒。
他总觉得,即使皇帝微服私访,也会意外爱上某样街边小吃不是吗?
他在决定和梁珍接吻的那一刻起,就再不会因为任何事动摇。
晚风拂过稀疏树荫,地上的细碎光影轻曳慢摇,在这纷杂繁华的都市里显得格外不真实。
沈时生叹了口气,带着两个徒弟悄然离开。
巷子头的花臂小伙,隔壁的酸辣粉大汉,卖麻辣烫的瘦猴子,早就不见人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批陆白从未见过的商贩。
甚至来往的路人,也在这里徘徊良久,有意无意瞥向陆白的摊位。
夜幕已深,食客罕至,陆白一遍遍擦净灶台上的油渍,缓缓抬眸,望向苍茫夜色。
他思索了很久,最终还是拨了梁珍的电话,“姐姐,不用找人来看着我了,我赚的钱还不抵他们的工资。”
听着手机那头慢吞吞的回应,陆白神情微动,知道梁珍今天又喝醉了,他眉间紧蹙,喉咙上下滚动好几回,终于轻声回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