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离曲

又是一个初秋,只有七岁的王希寡落地站在了繁花落尽的花架下,看着枯萎的花瓣之下,钻出了几只蚂蚁,拖起枯死的虫骸,深入了蔓蔓荒草之中。

越过了草坪,便是一处假山,旁边有了一弯秋水,覆满了漂落的荷叶,高墙之后也挡不住坠入深色之中的葱山。

明日便要和师傅返回了苗疆故园了,她们毕竟是客,在此地已经叨扰了李姓主人家多时了。秋风好还家,不过小女孩虽然不懂,但是也能看出不远处的师傅,眉梢间的忧愁,她正坐在了冰凉的石凳,翻着石桌上的一本泛黄的书卷。她今日早早地褪去了汉服,穿上了苗疆独有的深色裙摆,头上胸前也挂满了银花,午饭后便一直坐在此处独处,王希上前唤了几声,也没能让师傅愁云尽散,苦无聊赖的她,虽然暗自有些小心思,但这等情形下,也是不敢再讨师尊的不悦了。

王希是个孤儿,从小为恩师所收养,待之如蒙亲子一般,多年来,虽是严师,也可说为慈母。只是年初之时,师傅忽然心血来潮,竟然带着自己远赴北疆,走出了深山,又入了这高岭,来到了此地的大户人家,一住就是小半年。这户主人膝下有一子一女,男孩比自己要大个几岁,女娃则是小不伶仃,只能被丫鬟抱着在一旁呀呀而唤,连个整话也说不利落。深山之中的王希除了师傅,就只有自己孤苦一人,连个半大的玩伴也找不出来,来到此地,苗女早熟,少女的心怀也放了开,这里一切都是如此的新奇,特别是那年纪不大,却一派老成模样的少爷李辉,偶尔也能顽皮地,调着她,玩些小孩的玩闹。

王希此时才真正知道何谓乐不思蜀。她整日地跟在李辉的背后疯跑,李府的主人和师傅并肩站在水塘边,竹林畔,花藤下,俩人有许多共同的话题,他们都是好道之人,脑子里诸多繁复的问题想要一一沟通解决。偶尔看见两个碧玉的人儿打闹着跑过,总是微微一笑,从不妄图干涉。

明日便是返乡,王希这才觉察出不舍之情来,她整日闹着情绪地看着天,看着地,看着花,看着草,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有留下来的理由,但是她不敢说出口,师傅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从小就知道,师傅到哪里,她就跟在哪里。

“王师妹。”

一个男子从假山后的凉亭里走了出来,他正是此间的主人,李木三,一袭青衫,年纪已过盛年,但是英气不改,看起来也只是三十出头的模样,王希心头一颤,因为李木三身子一让,从背后闪出了一个挺拔的身影来,那男孩年纪轻轻,却剑眉朗目,王希觉得,世间再也没有比之更为漂亮的人儿了。

她起身见过了李木三,他只是微微一笑,眼神便落在了前面师傅的背影之上,师傅她身骨消瘦,在秋风之中,便如落叶一般,惹人垂怜,不过她却并没有回身,只是把手中的书卷翻来覆去,看起来分外的孤寂。

李木三走了上前,站在了石桌之旁,目光尽收,只落在了池塘秋水之上的残叶孤枝之上。

不过,随之而来的那阵风浪,让王希再也无暇顾他了,李辉几步来到了王希的身边,他朝王希比了一个噤声的举动,便一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小手,轻轻地拉着她朝一边走去。

王希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响了,她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浑身发软,脚下使不出半分力来,就这么被身前的这个男孩,拉拽着转出了长廊,迈过了凉亭,转出了这个花园来。

俩人脚步轻快,悄悄地躲过了下人的目光,来到了一处深阴之下。王希眼中只有前面的那件黑衣的脊背了,正当她左右摇摆,羞涩难挡之时,只觉得脚下松软,这才收回了神来。

他们来到了后院的竹林之下,这里前面有一块较为开阔的空地,平日里是李木三领着他俩练功的比武场,如今秋意浓,长叶消,片片如剑如圭的竹叶铺满了脚下,一踏上去,整个人起起伏伏地,就和胸膛的心跳一般,让人不免多了几分心浮气躁。

“总算来了。”

李辉回身看着眼中娇嫩的女孩,她还只有七八岁,正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年华,却眉目如花,娇媚别有风采。男孩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是心中的那股躁动也是顷刻之间涌了上来,或许这就是书中所言道的颜如玉美如画吧,他只能用欢喜来形容此时的心情,不过分别即将到来,他却没有多么的悲伤,来而去往,再有个一两年的光景,他也就能独闯天涯了,到时候说不定,自己也能征求老爹的同意,去那女孩口中所讲的苗疆,待那时,自己也能更加体会此时的心情吧,这只是个恍惚的岁月,他确信那日的到来。

不过,今日他是受人所托,另有他图的。

“王希妹妹,明日你就要回苗疆了,”李辉看了一眼那双忽闪的妙眸,蓦然间感到了心跳一阵的加速,他平日里学的尽是些练气的功夫,几个粗重的呼吸之间,便能把骤然的不适降到了最低,他再一次鼓起了劲儿来,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黄色的布包,看起来不比巴掌大上多少,他有些为难地放在了王希怀中。

王希不明有他,接了过来,手指在上面抚了一下,似乎是里面别有洞天,苗女没有汉人女子那般的讲究和扭捏,直接当着李辉的面前,便把布包打了开来,黄布之内平躺着一卷布锦和一根碧绿的簪子。

这卷布锦王希瞧不明白是什么,不过这簪子倒是眼熟的很,上月李木三领着众人外出,她便随着众婆姨在百里外的大城里的首饰铺里见过这物件,不过她虽然流连忘返,但是囊中羞涩,也就不再提它了,不想今日却又再次见到,真可谓悲喜交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