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罢他径直坐到我面前,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我。
「我请求圣上收回赐婚,我不娶高媛,我娶你,不管以前如何,我会待你如初,你可愿意?」
我有点想笑,但是我突然又想试探他,他信不信我,信不信柳家没有通敌,我想通了,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那敌人位高权重,只靠我自己,是远远不够的,我需要赵池的帮助。
我知道他不会忘记我,经过这一晚,我更是确定了这一点。
毕竟那年,我送他的剑穗,依旧稳妥地挂在剑柄上,哪怕已经十分旧了。
我巧妙地回避了他的话题,反而问道
「世人都道是我柳家通敌卖国害的你父亲和大哥战死,你恨不恨我?」
「这与你无关」
「若我说,不是我父亲呢,若我说,是有人栽赃陷害呢?」
「你只是个弱女子,家破人亡之下,你该保全自身」
我听到这话,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母亲和姐姐受人侮辱,羞愤自尽,我父亲和哥哥在狱中遭受非人虐待,死时骨瘦嶙峋衣不蔽体,仅剩我一人苟活于世」
「你可知抄家那天发生了什么?不知有几个人,他们撕碎我的衣衫,扯散我的发髻,我哭着说,我与你已有婚约,可他们说靖远侯府的人确实来过了,让他们不必顾及,他们在我身上肆虐,一个又一个,好重啊,好重,压的我喘不过来气,我觉得我已经死了,后来到了教坊司,那些人,往常与我爹谈笑风生的同僚们,又在我身上驰骋,我觉得我又死了一次,但我竟然还活着!你要我怎样保全自身?」
我带着笑意,将那些情形绘声绘色的说出来,我很痛,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般的痛,我便也要他和我一起痛!
我知道他无辜,可我知道我已经不是我了,我只是个心怀怨气的躯壳,除了报仇,我的人生没有其他。
接客时,我的灵魂漂浮在空中,冷眼看着床上交缠着的恶心男女,仿佛那压根不是我。
赵池突然抬手为我擦去眼泪,把我紧紧拥入怀中。
「别笑了,想哭就哭吧」
我也不知我什么时候流泪了,自我进入教坊司后,便没有流过泪。
可今天,眼泪争先恐后地流出,烫的我眼眶生疼,也将他的衣衫打湿。
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哭的仪态全无,仿佛要将这三年咽回肚子里的泪都哭尽一般。
赵池只是沉默着抱着我。
待我哭累了,他哑着嗓子开口,「若我说,我派人去,是命他替你打点一二的,你会信我吗,我不见你,是因我即将奔赴前线,不想你为我担心。」
我离开他的怀抱,情绪已然平静了下来。
「事已至此,不必再提,我只问将军一句话,构陷我柳家和害了你父兄的另有其人,他权势极盛,如日中天,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是,他,可能也是听命办事,听谁的命,想必不用我多说,你现如今风头正盛,眼前已是青云路,你还愿意帮我吗?」
赵池看着昏暗的光线照亮眼前女子的侧脸,眼中满是恨意,另一半侧脸隐没在黑暗中,他看不清,大约是在流泪。
赵池看着这样的柳颂清,恍惚地想起了他们初见那年。
适逢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
少年呼朋唤友打马过街,一道清亮润耳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这是哪位公子的箭囊?”
少女从地上捡起箭囊直起身子,恰逢少年漫不经心地回头。
视线相撞,一阵暖风吹过,吹起少年的发带和少女的广袖,天地间便只余他们二人。
他们对视了良久,直到身旁的公子们起哄着打马远去。
少女恍然惊醒,快步上前,将箭囊递给少年。
少年垂眸,粲然一笑,「多谢」
后来少女总是称赞靖远侯小公子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小姐们总是哄笑着接话「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少年也不许纨绔们谈论柳大学士家二小姐任何事。
纨绔们便取笑少年何时上门提亲。
「那便是你我两家遭难的源头」
赵池蓦然抬头看向我,我为他倒一杯茶。
「我祖父是天下文人领袖,父亲更是官至一品,而你父亲手握一半天下兵权,兄长青出于蓝,两家互不往来,便已是有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父亲几次三番斥责我的心意,我那时尚且不懂,怨恨父亲古板,害了你我两家。」
「现如今,只有杀了那幕后之人,才能平我柳家百余口人命之恨」
赵池将我的手连同茶杯一起握住,他的掌心灼热非常,「仇,我来报,人,我来杀」
「你别再作践自己,等一切平息,我来娶你」
我愣住了,手开始微微颤抖,不置可否。
我半蹲下身,解开他剑上伤痕累累的剑穗,将我重做的换了上去,抬眼,他也正垂眸看着我,我假装看不见他眼中的情意,笑着站起身。
「将军这个太旧了,妾为你新做了一个,还有这只蝴蝶簪,也劳将军替我保存,待大仇得报,再亲自为妾簪上吧」
他皱了下眉头丢下一句话,「不要在我面前自称妾」
我从妆匣最底层拿出簪子,他看了我一眼,便接过了。
那发簪是一只蝴蝶,轻盈灵动,振翅欲飞。
那年杏花雨中,少年拔下小姐头上的蝴蝶簪,神情恣意,「过些日子我便也要去前线历练,待我归来,再还你」
小姐便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