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道,陈鬼脸有心入荒坟,捉虫而不得。偶遇竹剑真人,无心之间便习得山川湖海、风土人情的至深学问。只为了好记,全当唤作《虫经》。
自古有训曰: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说的恰如这般道理。
陈鬼脸历经一夜凶险,不由担心起大帅府里的姐姐,心生探望念头。还盼着再见面时,能讨要出几块银元,否则眼下赤地千里的寥落时节,真不知何处谋生。
于是埋头疾行,直奔迎圣城方向。至于龙王庙地下的天大机缘,也得填饱了肚子才有心思量。
一路无话,陈鬼脸累得一身臭汗,方才在天色蒙亮时,赶到迎圣城城门楼子。
恰逢宵禁已过,城门洞开。只是往来商旅脚客较之以往,少了许多。皆是因为旱灾苦扰,没了往日熙攘。
城中走了几步,就见集上的粉面铺子,摆着半屉热腾腾的馒头。
店里伙计蔫头蔫脑的叫卖,稀落路人听得无心,却惹得陈鬼脸五脏庙里咕咕作响,一夜疲惫瞬间被勾搭出来,再也走不动一步。
可眼下陈鬼脸是身无分文,只能寻思点非常手段。索性直接席地而坐,思量片刻便计上心头。
只见他将手指伸进胸口窝子处,来回搓出一个枣核大小的泥丸。
瞅着伙计张口叫卖的空挡,“嗖”的一下,直接将泥丸弹到伙计嘴里。
那伙计稍一恍神,就觉口中咸腥之气弥漫,不由得干呕起来。
陈鬼脸瞧准了机会,连忙打开笼屉。顿时热气蒸腾,麦香四溢,此时此刻也顾不得馒头滚烫,只是胡乱抓起一把便撒腿就跑。
“呕……抓贼啦。”
“脸上带疮的小子偷馒头啦。”
身后馒头铺子已经乱作一团,叫骂声、追逐声、犬吠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陈鬼脸哪里理会,只叫手中馒头烫得捧也不是、揣也不是,左手倒着右手,脚下紧了几步,直至七拐八拐了数条街巷,才甩掉身后来人。
“他娘的,追这么紧。不就是两个馒头吗,小爷我腰缠万贯之时,定会如数奉还。”
说着,陈鬼脸就将馒头用手一攥,捏成紧实面团,趁着热气一口囫囵吞下。
刚要把另一个也塞到嘴里,就见此处偏僻巷子里躺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乞丐,周身已经围满了苍蝇,看样子是饿的频频将死。
陈鬼脸见状,叹了口气,俯身欲把馒头给了乞丐。
可没等放下,心底又有些不舍,于是掰了一半丢进乞丐碗里,另一半自己塞进了嘴中。
乞丐见碗里有了吃食,费力起身对着陈鬼脸拱手道:“谢谢大人一饭之恩,来日必当……”
没等乞丐说完,陈鬼脸就想起自己许下的无数虚妄承诺,连忙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只当吃下便是,无需多言。”
且不说乞丐之后如何的千恩万谢,但说陈鬼脸一颗半的馒头下肚,这才堪堪恢复了些许泼皮混头的神色,哼着小曲儿来到大帅府门前。
要说这大帅府,本是前朝皇帝老儿的避暑行宫,太平天国时又成了将军府邸,直到珉初之际军阀割据,这才几经易手,成了如今的大帅府。
往日里陈鬼脸和帅府门丁混得熟络,几句阿谀奉承,加之宜春院里的皮肉玩笑,便可让守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陈鬼脸偷偷溜进去找姐姐讨银元。
可今天府前停了几辆绿皮军车,守卫说是邻省的马司令到访,万万不能通融。
陈鬼脸也知通达世故,“喏”了一声退了下去。
可心底管他“猴马驴牛”的司令,便绕过正门,从后院翻墙跳进了大帅府。
这一翻墙,“比不得鲤鱼跃龙门,却堪比绵羊入虎口。”
可陈鬼脸哪会料得自己能有如此劫难,只当往日一样,走过回廊无数,屋舍几间,来到偏厅。
果不其然,陈姐此刻正背对着自己,和几个姨太太“噼里啪啦”的打着麻雀牌。
陈鬼脸对着其余姨太太做了一个嘘声手势,蹑手蹑脚来到陈姐身后,准备偷偷看看她是输是赢,稍后讨要银元时,也好有个度量。
陈姐头也没回,一边打牌,一边泼辣着说道:“臭混头,隔着几丈开外就闻到你周身的泔水臭味。”
说完还不忘摆了摆手,继续追加道:“没钱没钱……老大不小的人了,也没个吃饭手艺,真比不得宜春院的龟公,大帅府的奴仆。”
说话间,牌行一圈,又到陈姐出牌。
只见她打了一张四饼,直接就点了个一炮三响,乐得上下对三家合不拢嘴。粗略一算,这一把就输了十几枚银元。
气得陈姐这才回头瞪了陈鬼脸一眼,嘴里骂着“鬼脸丧门”的难听话。
骂了一顿还不解气,索性脱了绣花鞋,裸着一足,对着他满屋追打。
陈鬼脸上蹿下跳,脸上嬉皮笑脸的应对安抚,心里却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陈姐追了几圈,就累得气喘吁吁,可输了银元好比割肉抽血,甚是心疼。
眼见打也打不中,骂也不解恨,于是便将手中绣花鞋直接脱手丢出……
可是书无不巧,巧不成书。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偏厅门前正路过一人,那绣花鞋不偏不倚,恰巧砸到了那人的脑瓜盖上。
只见这人肥头大耳,秃头油光,两撇胡子形如“八”字,搭在肉鼻之下、厚唇之上。
不必多言,正是敖司令是也。
偏厅里的几个婆娘见是大帅,连忙起身负手,不敢发声,陈姐更是吓得抖如筛糠,噤若寒蝉。
敖司令脸色铁青,从脑门上揭下鞋子,大骂道:“他奶奶的,难怪老子今天点背到家,原来是要吃妇人鞋底!警卫!都他妈拉出去毙了!”
瞬间一众警卫荷枪实弹,从敖司令身后涌出,顷刻间就将屋内几个人擒拿。
按理来说敖司令挨了一个鞋底,为何治罪全屋之人?
书中暗表。
只因隔壁省的马司令,人称马大哈。也因旱灾,今日前来找迎圣城的敖司令借粮。
敖司令此刻余粮不多,也不想借。可碍于马大哈兵强马壮,直接拒绝定会伤了和气。
正头疼之时,麾下狗头军师献计:不如三局两胜斗蛐蛐,倘若马大哈真的胜了两局,再借不迟。
一来给了马大哈面子,二来达官贵族之间斗蛐蛐之风盛行,也能投其所好,三来敖司令手中有号称无敌的“中原一点白”,何有不胜的道理。
敖司令满意点头,依计行事。
可自己的“中原一点白”,只上阵一局,便被马大哈的虫儿轻松咬死。
首战失利,又痛失爱将。敖司令像是被剜去了心头肉,就算失了若干城池军械,也不过于此。
这才出来散心踱步,思量下一阵该如何斗虫,偏偏又挨了陈姐一鞋底,顿时失了心智,大发雷霆。
说回屋内一众婆娘,此时正哭爹喊娘,求大帅看在往日情分上开恩饶命。
其中一个妇人脑子颇为灵光,想着敖司令胯
下婆娘众多,说不定能以此蒙混过关。于是直接漏出肚腩,指着赘肉说是自己已有敖司令骨肉,如果毙了岂不是一尸两命。
“老子近几年只玩罗刹婆娘,你却说有了老子骨肉,莫不是怀了个哪吒?还是瞒着老子在外偷人?赶紧赶紧,第一个毙了她!”
将帅有命,手下哪敢不从。只见警卫如拖死狗般,拖着妇人出了屋外,操起背后长枪就要执行。
陈鬼脸此刻也被警卫按着动弹不得,眼见敖司令这是要玩真章,如果不想些法子,今日怕是要交待于此。
索性把心一横,运用刚刚学来的《虫经》之术,观得敖大帅右眼低垂,左耳红肿,此乃颠倒之相。恰似蛐蛐失了心神锐气,士气不振。
于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自告奋勇道:
“大帅枪下留人!小人不才,愿为大帅分忧!”
“分分分,分你个癞疮狗头。警卫,第二个毙了他!”
说罢,身后的警卫就按低了陈鬼脸的肩胛,向外推搡。
陈鬼脸毫不胆怯,反而全力抬着脑袋,一字一句道:
“小人一项敬重大帅为人,自小就盼着鞍前马后侍奉大帅左右,可惜生得一副鬼脸,却难掩小人对大帅的一片赤诚!”
陈鬼脸自幼混迹在茶楼外,妓
院边。多听得是人情世故,学得是说书桥段。自然嘴上功夫了得,只把自己说得犹如诸葛孔明,就差敖司令三顾草庐。
见敖司令脸上略有动容,于是继续说道:“小人贱命不值一提,大帅之忧不妨让小人一试。当真不成,毙了小人也不迟。”
敖司令听闻,于是一摆手,示意左右暂且留人。慢条斯理的提了提肥大军裤,一双混黄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毛头小子,戏谑道:“可会斗虫?”
“行家里手。”
“好!”
敖司令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他娘的,老子倒要看看你是否有些真实本领,如若诓骗于我,定要将你剁成肉泥喂狗。”
说完便让警卫带着陈鬼脸到后院虫舍,挑选一只趁手虫儿,再返回正殿大厅。
陈鬼脸一听大帅之忧竟是斗蛐蛐,不由心下石头落地,暗喜道:“看来小爷命不该绝。”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不说陈鬼脸虫舍之中如何选将,单说敖司令回了正殿大厅,就看马大哈滋拉着茶水,一副必胜神态,思量那“中原一点白”都被一击毙命,鬼脸小儿又当何应对。
可眼下不能表露,只能强颜欢笑,呼呼哈哈的与马司令聊些婆娘床事、补肾良方。
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陈鬼脸就捧着三个青花陶罐,被警卫引着来到正厅。
马大哈见状,率先发难道:“敖大脑袋,是要比试第二场否?”
敖司令并未搭话,只是面色阴沉的怒视陈鬼脸,好似蓄洪堤坝,满腹国粹呼之欲出。
只因那青花陶罐中,尽是些陪练的多肉杂虫,虫舍中虽无“中原一点白”那般绝佳品类,但也不至于选出如此败类迎战。
正如《蟋蟀经》中代言:“皮色欠纯正,口器细如针。陪练且有余,对战不能胜。”
至于陈鬼脸为何如此,又有何斗虫良计。且留到下回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