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道陈鬼脸夜宿敖司令府外私宅,却遇到两荤三素,屋横铜棺。
要说铜棺殓葬,从古至今都极为罕见。
《葬经》中有云:“铜山西崩,灵钟东应。”
说的就是西蜀有座盛产铜矿的山脉,山体崩塌之时,远在东方的未央宫中,开采此铜所铸的编钟就会得到感应而自鸣。
故而铜性便有了“聚使不散、行使有止”的特性。
以此为棺,实属大忌。
后世民俗民谚流传,又对不同类型的棺木,加以区分,成为了一套民间体系,人称《棺渡阴阳》,有诗为证曰:
“三日三载皆为三,魂幡当桨棺当船。
摆个庙口通阴阳,每逢烧纸画个圈。
棺头棺尾寓天地,七零八落撒纸钱。
金棺富贵帝王家,草民盖土薄棺板,
英年早逝是原色,白棺安葬是幼年。
红漆喜丧朱砂邪,黑棺铜棺莫近前,
积石坟茔葬边陲,陶瓦瓮冢魂不安。
你我均为人间客,终有一日聚忘川。”
且说当下,陈鬼脸见此情形,大惊失色,知道铜棺不详,此处非久留之地,当即一心只想逃离。
哪知一回头的功夫,就看到一个枯瘦身影紧紧贴在身后,正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恶狠狠的看着自己。
“老军……”
陈鬼脸看清来人样貌,不由失声叫了出来。
那老军如此眼神,好似要将人生吞活剥,不免心中隐约感觉不妙。
两人对视多时,陈鬼脸见老军也不言语,于是再次试探言道:“老军儿子可否找到?”
老军神色木然,只是裂开干瘪的嘴巴,一字一顿道:“找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
陈鬼脸口上应付着,脚下却暗暗蓄力,准备越过老军,逃出屋外。
谁料,老军一把攥住陈鬼脸的手腕,说道:“等和我儿子吃完这顿饭再走吧,你们也算旧相识了。”
老军言毕,陈鬼脸就听身后铜棺“咯吱咯吱”直响。
当即心头一紧,兀自暗中言道:“和小爷是旧相识?小爷哪里识得阴曹地府的玩伴。”
思索之间,忍不住回头看去。
只见铜棺棺盖已然洞开,从中缓缓爬出两人。
二人身形一高一胖,看得陈鬼脸是头皮发麻。
因为二人不是别个,正是丧命于鸹子沟乱葬岗的盗墓贼!
“真是霉头捅了阎王腚,提上裤子见鬼差。真他娘的晦气,他俩竟是老军的儿子。”
陈鬼脸暗骂一句,虽说盗墓二人并非陈鬼脸亲手所杀,但其间却有脱不开的干系。
就算陈鬼脸两片嘴唇似快板,打出个弥天大戏都难以解释清楚。
只是片刻功夫,盗墓二人就僵硬的走到陈鬼脸身旁,齐声对着老军说道:“肚子着实饿得紧了,现在开饭可否?”
老军点头。
陈鬼脸也想着在吃饭空档趁机脱身,于是附和道:“两位元良几日不见,消瘦了许多,赶紧落座,咱们大吃一番。”
说完就要向供桌处走去。
可是老军一动不动,丝毫没有移步的意思。
再看盗墓二人,正睁着空洞洞的眼睛盯着陈鬼脸的肉身。
“那不成……是吃小爷?”
陈鬼脸顿时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其他,抬手成鞭,用力甩开老军的拉扯,急忙向屋外奔逃。
就听得身后一阵阵“咯咯”怪笑,陈鬼脸摸到门栓那一刻,大门竟然凭空消失不见,整个屋子好似变成了一个密封匣子,哪里还有活路。
陈鬼脸暗道:“吾命休矣。”
就见父子三人裂开巨口,纷纷露出尖锐獠牙,向陈鬼脸猛扑过来。
陈鬼脸看着獠牙如镰刀钩锁,这要是咬上一口,必是骨断筋折。
虽是借着灵巧劲头躲过几轮飞扑,可眼下形势已成瓮中之鳖,被三人撕成碎片只是早晚问题。
饶是如此,陈鬼脸脑子也没闲着,此刻正不断思索着眼下境况,到底应当如何破局。
陈鬼脸越是思索,越是觉得此事蹊跷,竟是显得不甚真实。
其中一点,就是白天老军为自己引路之时,还谈论年轻时使用牙雕夹带,虽高中功名,却失去满口牙齿。
可如今为何还能生出满口獠牙?
再者便是盗墓二人已被旱魃和鸹子撕碎了尸身,此时为何还有囫囵躯壳。
“难不成是一场噩梦?”
陈鬼脸笃定如此,于是不避父子三人,反而狠下心来,一咬舌
尖。
顿时咸腥之气弥漫口腔,陈鬼脸吃痛梦醒,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卧室的绣榻之上,哪里还有刚才的鬼影。
悬心稍稳,但见一团头发般的东西盘踞在肩头,正不断扭曲蠕动,一点点往陈鬼脸的耳朵里钻。
“莫不是这东西作祟,是想把小爷困死在噩梦之中?”
陈鬼脸愤然起身,准备将黑线团子扯出体外。
可是这东西像是有了生命一样,避过来势,如同滑
腻泥鳅般,“呲溜”一下全部转进了耳朵。
陈鬼脸伸出小指探入耳缝,想着将其挑出,奈何手指太粗、耳洞窄小,只进入一寸有余就是极限。
耳中此时痛痒难耐,心底也是又怕又惊。显然是乱了方寸,失了主意。
“唧唧吱”
正不知所措之时,陈鬼脸二次听得怀中的蛐蛐罐里,细牙肉虫再次振翅长鸣,仿佛擂鼓掠阵,誓要出马一战。
“方才在梦境之中,就是虫兄长鸣叫破,否则小爷已经吃下梦中供品,不知能否活命。此刻再次发声,看来是要助我渡此难关。”
陈鬼脸心领神会,打开罐子将肉虫放在肩头。
只见细牙肉虫捋了捋触须,振了振羽翅,看了陈鬼脸一眼,便转头钻进了耳蜗之中。
肉虫看这一眼,神色中满是决绝。只因虫通人性,怎能不知自己一介陪练下种,如若没有陈鬼脸伯乐赏识,可能终其一生,都没有大胜凯旋的机会。
正所谓:“流水配知音,伯牙遇子期。本是瓮中虫,却有新天地。”
陈鬼脸只觉耳中剧痛,像是捅进了一根竹竿,搅得自己天昏地暗。可眼下只能闭目咬牙,硬生生挨着。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耳中痛感才逐渐消失,陈鬼脸方觉脑子清明,轻轻唤了几声虫兄,也不见回应。
于是歪着脑袋甩了又甩,才将细牙肉虫甩了出来。
只见肉虫不知在耳中经历了何种凶险,周身已被黑线团团缠绕,胸骨腹腔几乎碎裂,可口器却将其一端紧紧咬住,不曾松口。
眼下已是油尽灯枯,命不久矣。
陈鬼脸看着肉虫舍命救主,顿时眼泛泪光,嘴里喃喃道:“虫兄三番两次救我于绝境,本想和虫兄逛窑子,接风尘。可虫兄怎就如此福薄……”
说着眼泪再也无法止住。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番境况,纵使铁打的汉子,也难以把持。
片刻泪罢,陈鬼脸怒火满腔,将黑线从肉虫尸身上轻轻剥离,直接丢入油灯里烧得个“噼啪”作响,灰飞烟灭。
再将肉虫安置在蛐蛐罐里,出了偏屋,在一颗玉兰树下,将其安葬。
陈鬼脸对着小股坟茔拜了又拜,心中已然有了定夺。
毕竟黑线之事,来的蹊跷,背后必有奸人作祟。
至于是何贼人,不必多想。定是何不鸣无疑。
“此人暗中勾结老军,将小爷引到巷子单独会面,趁机给小爷下了什么蛊毒邪术,想置我于死地。”
陈鬼脸气得咬牙切齿,誓要活剥了何不鸣,为虫兄报仇。
眼见天边破晓,鸡鸣三声。
估摸着快到与敖司令汇合的时候,于是陈鬼脸也不做迟疑,出了宅邸,奔着城门楼子方向而去。
行路之间,陈鬼脸心下盘算着,何不鸣在迎圣城根基颇深,自己如若贸然行动,那真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想要将其扳倒,还需借此祈雨机会,多在敖司令面前展示,以此积蓄实力。最好能有二三帮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陈鬼脸一边想着,一边就来到了城中主路。
就在这时,从一旁的摊位出,猛然伸出一个手臂,将陈鬼脸手腕牢牢掐住,接着轻蔑一笑道:
“癞头小子,终于让我逮到你了!”
陈鬼脸回过神来,抬眼一看,此处不是别个,正是迎圣城的粉面铺子。
抓住自己的人,就是沿街叫卖的店里伙计。
陈鬼脸知道自己曾偷过这家两个馒头,还将伸腿瞪眼丸弹到这厮嘴里。
若不是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有,怎会有如此窘境,可眼下正在要去城门楼子去敖司令汇合,万万不能耽误了时辰。
于是脸色一变,眉间一蹙,疑惑道:“逮我作甚?是认错人了?”
“休要抵赖。你前日偷了我家两个馒头,就你这幅长相,整个迎圣城还有第二个?我怎会认错!”
说着便大声嚷嚷起来,不多时周围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对着陈鬼脸指指点点。
“快些拿钱来,否则将你扭送官家,你这癞头就要吃枪子儿了!”
伙计见有人围观,自然胆大几分,说起话来仰着脖子,鼻孔冲着陈鬼脸。
陈鬼脸也自知理亏,可是偷盗之事,顶多挨一顿板子,怎就成了吃枪子儿。
伙计看出陈鬼脸不信,拖着陈鬼脸来到店门前,指着一道崭新的红章告示说道:
“你瞅瞅,这是敖司令昨天才下的通告:大灾之年,粮食如命。若有盗粮或不惜粮者,罪加一等,处以枪决。”
伙计念完告示,对着陈鬼脸一伸手,又勾了勾手指,势要讨出钱来。
陈鬼脸大字不识一个,但也知道大庭广众之下,告示做不了假。
估摸着是昨日马大哈进城借粮,敖司令特意颁布,给马大哈哭穷做戏、摆摆样子。
可是无论如何,告示是白纸黑字全城昭告,各级各部哪有不遵的道理。
就在这时,围观人群之中,走出一人来到近前。
看到陈鬼脸后,脸色像先是诧异,接着轻蔑一笑。
陈鬼脸也看到来人。
正是人称“金乌之舌”的何不鸣。
陈鬼脸此番真是又吃官司,又遇仇人。
至于陈鬼脸能否脱离此劫,且留到下回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