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说书人说书又渡人,眼口鼻三处皆天意

上回书说道,陈鬼脸孙乞儿二人遭遇造畜之法的伏击。虽然侥幸逃脱,但还是迷失在错综复杂的山体溶洞之中。

“干粮还有多少?”

“……唉,不多了,他娘的,没想到这地界这么大。”孙乞儿灰头土脸,满是狼狈的回答。

“火折子也省点用吧。”

陈鬼脸一边说着,一边用短刃在沿途的钟乳石上,划上了一道标记。

只是在那标记之上,还有三四条同样的短刃划痕,深深浅浅,长长短短。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将这条路走了好多个来回。

饶是如此,这钟乳石的前方,依旧分散出十多条未曾探寻的岔路,每条岔路又通往上下左右不同的方向。

“这鬼地方真是好比那盘丝洞、八卦阵,走个几十年也走不出。”两人已经记不得被困这里多久,可能是几个时辰,亦或是几个日夜。

孙乞儿精神明显有些崩溃,满嘴说着一些丧气话。双手抵在湿

滑的石壁上,细小的水流有的从顶壁淌下,有的从石缝中渗出,经由孙乞儿五指的指尖,分流成数条支脉。

“歇息一会吧。”

陈鬼脸看孙乞儿的状态不佳,知道再这样无头苍蝇一般的走下去,只会枉费体力,不如原地稍事调整。

孙乞儿分了最后的干粮,陈鬼脸却无心进食,只是走到旁侧,捧起地下泉水饮了几口。

平静的泉水在陈鬼脸的手掌触碰下,荡起无数波纹涟漪,将他的鬼脸面容,晃动的聚聚合合。

陈鬼脸心中堵塞,犹如骨鲠在喉,不由暗叹:

“此行秘宝没有捞到,何不鸣也没铲除,反倒是被囚困于此。再走不出去,那就要搭上我兄弟二人的性命……本是讨饭的命数,哪有大富大贵的财路、惩恶扬善的运势……”

陈鬼脸的思绪断断续续,可那一汪泠泠泉水却逐渐平复,如铜镜般映着陈鬼脸的面容。

“陈续你命里本是庸庸碌碌,唯独生了这般面孔,竟能博得天大机缘。”

“贫道不妨点拨你一场,至于你能领悟多少,就全凭自身造化。”

“城外小砀山之上有座龙王庙,庙下藏着一处不世秘宝,此宝可助你逆天改命,成就莫大机缘。”

冥冥之中,回忆如潮水般决堤而出,竹剑真人当夜在鸹子沟乱葬岗之中的言语回荡耳畔。

陈鬼脸对着倒映中的另一个自己,喃喃低语道:“真人,我的这般面孔,自幼就遭人嫌弃,受尽冷眼。我恨不得将这脸皮刀割火燎,你为何却说我借此能博得那天大的机缘因果?”

陈鬼脸捧起一汪泉水,泼到自己脸上,那暗红胎记又明了几分。

无数儿时回忆,借着那分明面孔,呼啸而出……

“我听我爹说,自古都是大奸大恶之人才在脸上刺配流放。你是不是也是大恶人啊?”

“何止是大恶人,那是上辈子做尽了坏事,被阎王老爷盖了丧门印,才让投胎转世的。”

“哇,果然是个丧门星,我要是长成这样,干脆就一头撞死算了。”

几个孩子在巷子里围着儿时的陈鬼脸指指点点,言语中满是戏谑嘲讽。

陈鬼脸从小就过惯了狗撵人嫌的日子,可心中只有一股子劲头,那就是反抗。

听了几个顽童的话,当即就扑将过去,和几个孩子缠斗在一处。

“都给老夫住手!混头泼皮,妄生事端。要是再打,老夫就给你们统统送去官府衙门!”

巷子里,忽然从茶馆的偏窗户里探出一个老头的脑袋,对着一众顽童又喝又哄,声音虽是沙哑,但气出丹田,绝对是个嘴上功夫了得的人物。

几个顽童听了官府衙门,那是拿人问罪的地方,当然心中胆怯,忙不急的丢下陈鬼脸,哄散而去。

这老头,便是漱玉茶楼的说书人卢老爷子,行里人称卢大书。

只因此人早年间,混迹津门勾栏瓦舍,凭着一肚子腹稿,可谓开板就唱,张口就讲。而且说的都是些旁人学不得的大书大传,故而才有了卢大书的绰号。

只要卢大书扇子一展,醒木一拍。在津门道里,那可谓是万人空巷;勾栏瓦舍,那也是一座难求。

就连同行中人也对卢老爷子无不敬佩,更有赞曰:“胸中藏着百千甲,绣口一吐十万兵。”

可好景不长,世事难料。随着清廷覆灭,外族入侵。津门凭着水旱码头,交通便利。一时之间竟被列强割据划分,冒出了无数洋人港、租借地。

还有一些外族蛮邦的领头参事,凭着手中特权,大行其道,不所不用其极。

甚至听闻津门卢大书的名号,非要请他去说书讲古,品品中州的古往今来。

卢大书当然一一愤然回绝,坚决不与外族为伍。

《红楼梦》判词有言道:“太高人欲妒,过洁世同嫌。”

卢大书也因此遭人暗中算计,竟趁其不备,在其常饮的茶碗之中,下了一服“哑巴药”。

幸好卢大书只抿了一口,就察觉味道不对,当即知道自己触了蛮夷的霉头,这才签派宵小之辈下毒陷害。

于是连忙收拾行李细软,逃出津门,来到了齐鲁之地——迎圣城。

可“哑巴药”的毒性已入喉咙,就算没把嗓子毒哑,也落得个声线变调,犹如公鸭。

刚入迎圣城的卢大书虽是悲愤填膺,可一介说书讲古之人,又怎能改变动荡时局。

只能在城中找了个偏僻地界,用全部家当开了一家漱玉茶楼,聊以谋生。

至于为何不叫别个名号,而叫漱玉茶楼?

只因北宋女词人李清照,著有一词集,名曰《漱玉》。

她之一生,也是因靖康之变,时局动荡,一路由北向南,只为求得安身立命。此番境地,就如卢大书无异。

故而名曰漱玉茶楼,实则暗怀己伤。

卢大书平日里在茶楼开书讲古,赚些小钱糊口谋生,可沙哑嗓音却远不如当年。

这日无事,偶听茶楼外,弄堂中,几个顽童先是骂了一些“阎王刺配”“娘胎癞子”的难听话,又和一鬼脸小儿纠缠一处。

虽说鬼脸小儿极力反抗,可终究势单力薄。

卢大书这才打开窗棂,一声怒喝,驱离顽童。

卢大书见这小儿也是可怜,特别是眼神涣散,已然无光。

于是心有不舍,对其说道:

“近日老夫要开讲一部大书,名曰《绿林水浒》。”

“你可在茶楼栏杆之外听老夫讲书。”

“书中有武松、卢俊义、杨志等人物,哪个不是顶天立地的真英雄,大豪杰。而且他们都是和你一样,脸上都有刺配污物……”

说道这句,小陈鬼脸的眼中这才有了莫名闪烁,抬头问了一句:“真的吗?”

“那还有假?你明日且来听听便是。”

从此之后,每到卢大书开讲之时,都是将茶馆一侧窗户大敞,接着惊堂木一拍,小陈鬼脸准会按时到窗外候着“偷”听。

哪怕饿着肚子,哪怕被人冷眼。那书中无数的豪杰人物,都给了小陈鬼脸无穷力量。

杨志穷途卖刀、武松景阳打虎、岳飞精忠报国、关羽威震华夏……

地下溶洞中的陈鬼脸回忆到此处,对着泉水倒影,已是泪流满面。

忽然,溶洞中盘根错节的路线,好似浮现在水中。

刚才沿途做的无数标记,现在再看,竟然有几分熟悉。

“原来如此!原来一切都如竹剑真人所料!”

陈鬼脸猛然之间,仿佛一朝顿悟。

只因他这时分明看得真切,那胎记之上无数细小血管交错。

就如同地下水脉溶洞的地图!

虽说鬼面人见人嫌,可就是因为有了它,才不至于在风雨飘摇的年代,染上福寿膏,拉去结帮派,也没抢也没夺。虽身无分文,起码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也正是因为这副鬼脸,今日在山体溶洞之中,还埋了这样天大的因果报应。

那骇人的胎记遍布在陈鬼脸的半张脸皮,连接着眼、口、鼻三处。

正对应了小砀山地下的三处要害。

陈鬼脸当夜习得《虫经》之时,原本不甚理解的几处,此刻也清晰明确。

“眼似明镜,犹如肝胆,聚财聚势,意为机缘。”

“口为幽冥,上通环宇,下至无穷,意为深渊。”

“鼻如灵息,一呼为阴,一吸为阳,意为生机。”

这溶洞里的回环迷宫,常人一辈子也无法走出。

也只有陈鬼脸,仗着脸上的胎记地图,才能窥探其中奥妙。

眼,是机缘秘宝。口,是深渊之渊。鼻,是溶洞出口。

“孙儿,”陈鬼脸连忙拉起孙乞儿,兴奋道:

“跟我来,我知道这鬼地方的路数了。”

要说“人生在世,苦难二字。”但谁又知道,今日之苦难,是否是明日之因果。

正如大文豪苏轼夜饮东坡,归来时却被家童锁在屋外,敲门不应,只得独自倚杖听江。

如此境遇却写下了旷世名篇,其中一句曰:“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

时候不早,话到此处。

至于陈鬼脸顿悟鬼脸奥秘之后,又有何等惊险历程,且留下回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