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年关将近。
消瘦少年黄兴掀起盖在身上的破旧大氅,从木板上起身。
一阵大风刮来,吹开了挡住门缝的芦苇席子。
寒风呼啸,带进来朵朵雪花。
黄兴感到寒意袭来,拾起大氅,轻轻抖落尘土,披在身上。
他紧了紧脚上的草鞋,拿起一柄生锈横刀挂在腰上。
脚边还有一个自己编的鱼篓,这便是他的全部家当。
黄兴心想:“但愿今天能抓条大鱼。”
他背起鱼篓,推开屋门。
“有人来过。”
雪下了一夜,门口却有一片凌乱的脚印。
脚下的皑皑白雪,在黄兴眼前渐渐变红。
一声大喝在前方炸响。
“兴儿!快逃!”
黄兴循声望去。
屋门外,哪里是什么静谧的冬日,分明是人间炼狱。
血光冲天,阵阵腥风飘过,黄兴不断干呕。
几道熟悉身影挡在门前,被黑甲士兵层层包围。
他们身前地面上,成堆的断臂残肢与破损兵器,猩红血水,汇聚成河。
“爹!”黄兴怒目圆睁,提刀冲上前去。
“别管我们!跑!”老爹一脚踹来,大声喊道,“沿着河!别回头!”
黄兴被踹回屋内,趴到了地上。没有去管闷痛的肚子,慌忙起身。
他愣住了。
屋门紧闭,一张芦苇席子被黄土糊在门缝上。
门外也没有打斗声,只有被寒风裹挟着的雪花敲在门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那件破旧大氅凌乱的堆在脚边。
“是梦啊。也是,他们早都死了。”
黄兴用力搓了搓脸,将大氅披在身上,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
突然,门外传来了踩雪的咯吱声。
声音不大,却由远及近,似乎有人想将这间小屋围起来。
黄兴从怀里抽出一根布条,将刀柄缠在手上,顺着门缝往外看去。少年心中一紧,但随即明白过来。
“原来是提醒我呢,”黄兴干笑一声,一滴清泪从眼角滑出,“爹,谢谢。”
一柄长刀顶着门,缓缓推开,一人缓步走入。
铁锈刀尖悄无声息出现在长刀主人的脖颈一侧,猛然发力,穿体而过。
“一起上!”门外一声大喊,十余个手持长刀的锦衣男子鱼贯而入。
领头男人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少年的身影,挥手命令道:“搜!”
一人用力踢翻床板,又用钢刀捅进墙角干草堆中。
“头儿,不在这。”
黄兴早已沿着房梁,爬到了房顶。
“还好留了个洞。”黄兴暗道。
随后一跃而下,轻盈落地。
“好一个黄家麒麟儿,”一道阴冷声音从树梢传来,“让咱家找得好苦!”
黄兴脸色骤变,死死盯着树上身穿华服、手拿拂尘的干瘦老人,慢慢后退。
“认命吧小子。”老太监声音中满是不屑。
“没卵走狗!”黄兴怒骂一声,转身向山林中疾奔。
“聒噪。”老太监随手一挥,一柄飞刀破空而来,直指黄兴。
奔跑中的黄兴瞬间回身格挡,刀身弯曲,勉强挡下。
飞刀落地,生锈的刀身上留下了一个白色的小坑,黄兴借势提速,全力向林中跑去。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手段,断不能留你性命。”老太监在树枝上轻轻一点,身体轻盈地在林间穿梭,不时朝黄兴丢出飞刀。
黄兴心中暗叫不妙,自己这把旧刀早已到了极限,恐怕再挡一下就会从中断开。
略微思索,大声咒骂道:“干你娘的赵家走狗!”
“吾皇隆恩,命我留你全尸。”老太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一丝嘲弄,“不过,事后再缝上似乎也行。”
话音刚落,老太监猛然下落,身形伏地,手中拂尘如毒蛇吐信,朝着黄兴后脚急扫而去。
黄兴眼神一凝,向前跃起,拂尘前梢擦过草鞋底部,瞬间将其撕成碎片。
不给黄兴反应的时间,拂尘再次挥出,重重砸向他后背。
黄兴咬紧牙关,硬生生抗下这一击,身形猛地后仰,手中横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翻身后刺。
老太监想以雷霆之势斩杀黄兴,未料到对方敢如此搏命,惊慌中收回拂尘迎向横刀。
横刀与拂尘相碰,却没同老太监预想般弹开。
刀身从中断开,前刺之势更盛。
断刃在老太监眼前快速放大,冷冽的光芒映照在他的瞳孔中。
最终,刀尖穿眼而入,两人身体撞在一起,重重倒地。
“呼,赌赢了。”
黄兴口鼻渗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吐出一口血痰:“呸!老杂碎!”
努力压制住体内翻腾的气血,他拔出断刀,收好地上的铁刀碎片,踉踉跄跄地沿着小溪逃走。
“大人!”
那些锦衣男人赶了过来,领头人看着地上的血迹下令道。
“他伤得很重,放狗去追!”
寒冬腊月,湍急的小溪并未上冻。
黄兴听见身后传来的阵阵犬吠,一咬牙,跳入水中,向下游冲去。
溪水冰凉刺骨,水底满是碎石。
感受着双腿传来的刺痛,黄兴心中恨意更盛。
“赵基你个狗皇上!我若不死,终要杀上朝堂!问你一问!”
跑出数里,溪水渐深,水流愈发湍急。
“追不上来了吧。”
黄兴长出一口气,稍一松懈,一大口鲜血混杂着碎肉块从嘴中喷出。
“呵。爹,孩儿可能……报不了仇了。”
话音未落,黄兴两眼一黑,仰头栽倒。
失去意识的黄兴,手中仍紧紧握着那把断刀,随着水流飘向山林深处。
突然,横刀断口泛起点点星光,渐渐包裹住了水中的黄兴。
…………
大梁皇城。
福宁殿。
大殿之内,琴瑟和鸣,笛声悠扬。
一群身姿曼妙的少女身穿轻纱,在殿中翩翩起舞。
她们的舞姿行云流水,宛如仙子下凡。
少年皇帝身穿龙袍,靠坐在床榻之上,眼神中透漏出一丝无奈。
自从坐上这所谓的皇位,少年就没迈出过这座宫殿一步。
身边人都说,“朝堂动荡,陛下您待在此地安全。”
少年本是不信的,可是四叔也是这样说的。
父皇曾说四叔自幼恭谦,那他应该是不会骗自己的吧。
“好无聊啊。”
殿外,黑衣甲士肃穆而立,宛如一道无形的壁垒,将整座宫殿团团围住。
殿前,竟有一个雕龙纂凤的亭子突兀立在空地中央。
亭子下,一位身穿紫金蟒袍的中年男人端坐太师椅上,冷眼看着跪在面前的男子,冰冷开口:“二品武夫,竟能让个娃娃给杀了。”
江湖盛评,将天下武人自圣人而下依次分为:大宗师、宗师、一品、二品四个境界,每个境界又分为初、中、高三阶。
二品虽是此中最末,却已异于常人。若与带甲兵士相论,二品境界可当十甲。
如此说来,那黄家麒麟儿,确如其名。
“王爷,虽然被他逃了,不过他留下了这个。”
男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双手奉上:“黄家的那把刀,被王公公打碎了,现场找到了这块碎片。”
蟒袍男人打开布包,取出一块生锈铁片。
阳光下,他细细端详,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嗯,知道了。”话罢,蟒袍王爷起身走向大殿。
“参见王爷。”门口甲士稍稍一礼,打开宫门。
推开门的瞬间,王爷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四叔,你可算来了!”看见来人,小皇帝起身相迎,“兴哥儿打完仗回来了么?”
蟒袍男子保持着笑容,开口道:“很快就能回来了。”
小皇帝一脸天真,声音稚嫩地开口问:“四叔,我在这儿好无聊啊,啥时候才能出去呢?”
“皇上,先皇走得急,未能将皇道龙气传给你,天下因此才起了动荡。等明年满了十二岁,便可在龙气的帮助下,一举达到半步圣人。届时,天地间何处都可去得!”
“那四叔陪我玩会儿行么?”
“下次吧,我还有点事儿。”
“也好,四叔你先忙。对了,兴哥儿回来咯别忘了让他来找我,我都好几年没见他了。”
…………
山林深处,黄兴缓缓睁开了眼睛,“没死么?”
凌冽的寒风裹挟着雪花打在脸上,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扭头四处观望。
“刀呢?刀不见了!”
他心中一惊,伸手往一旁摸去,却摸了个空。
这刀,可是父亲留给自己的唯一物件了。
他急忙起身,沿着河岸四处寻找。
忽一回头,黄兴呆愣当场。
自己这一路走来,一个脚印都没有么?
河滩边,一个人形雪堆下,露出了一个灰色衣角,似乎,是自己那件大氅。
“那雪下盖着的人,”
“难道……是我么?”
一道声音凭空出现,浑厚有力,透着一股饱经岁月的沧桑。
“孩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