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
雨幕下,大江边,正黄昏,两名黑衣,勒马驻足。
“手还是脚?想好拿什么交换了吗”
为首一人头戴斗笠,微微昂首,脸上带着快意的蔑视,雨水打着那身黑缎锦衣上,溅起的水花如星光点点。
名为江落的少年浑身被雨水淋透,提剑遥望,面色如常。
“叫一声爷爷,我动手可以轻点,哈哈哈哈。”此人兴致正起时,身下的马匹发出一声不安地啼叫,猛地扬起了双蹄,凌空踏雨。
他整个人猝不及防向地面摔去,半空中,连绵成丝的雨幕被一道银光分层。
他重重地砸在地面,血液自脖颈流出,将泥泞染成赤红,双目失去了色彩。
“江落!忘了他还在天策府吗?!”
余下一人大惊,慌忙拔出腰间长刀戒备,厉声质问,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他不自然地吞了口唾沫。
“哈哈哈哈。”
江落大笑,手中长剑一转,狠狠刺入腹部。
“何不废我剑胆?”
神武三年七月初,青城一处酒肆。
“好!”酒肆老板连连点头,“那当然没问题。”
他一边在纸面上涂涂写写,一边询问着柜台前的客人。
客人一袭白衣,容貌清秀,若不是面色憔悴,一副唠死鬼的模样,倒也称得上英俊。
“唔,再确认一下,神武三年七月末,三车白酒送至杏花村是吧?”
“是。”声音细若游丝,仿佛命不久矣。
“那官爷,这边签字画押即可。”
客人提笔落墨,轻沾泥印画押。
“慢走哎!”
一切顺利结束后,老板看着推门而出的客人,热情道。
“老板,又是一笔大买卖啊。”酒肆内的小二笑道。
“那是。”老板脸上笑意更浓,“出手真是阔绰。”
三车上好的白酒,这一趟下来少说能盈利三十两,几乎顶得上店内半月的收益了。
“这字也挺好看啊。”店小二将那份契约的黄纸举起,阳光透过纸面,黑字闪着金光。
“说不准是读书人,我听说那些读书人写不出文章时最借酒消愁,往往凭着醉意得了几分灵感。”老板接了过去,也是连连赞叹。
下梁国位于大陆南部,历史底蕴丰厚,国民皆有读书释卷的习惯,加上国主喜好人文,读书人的地位日益增高。
“江落,就是这名字取得不好。”他轻轻念道,这字确确实实是好字,苍劲有力,笔锋凌厉,只是不知为何,看久了总感觉内心发慌,如芒在刺。
正走在街道上的江落打了个喷嚏,行人纷纷避让,他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
七月灿烂的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不远处的走贩吆喝着招揽生意,怀抱童稚的妇人被晒的满头大汗,走南闯北的异域商客牵着一匹匹骆驼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围观。
马车沿着车辙一路疾驰,轿上的女子掀开珠链,露出娇艳明媚的俏脸,目中满是好奇地略过街道。
真是个好天气,江落忍不住吹了个口哨,脸上却是一阵抽搐。
疼!
腹部传来的剧痛,他倒吸口凉气,瞬间清醒了过来,微微掀起青衫一侧,露出腹部。
三年的光阴转瞬即逝,上面的创口早已愈合,只留下一个约莫一指长的狰狞伤疤,只在他情绪激动时会传来透彻心扉的剧痛。
“区区剑胆,废了也就废了,大不了从头再修。”江落从不后悔,很是洒脱。
只是剑胆尽碎的后遗症比他想的还要可怕,几乎身死不说,好不容易熬了过来,十七载剑道沉积付之流水,一身武艺尽废,落得如今一副骨瘦如柴的憔悴模样。
“若你弃剑不练,倒还有七八十年可活。倘若执迷不悟,只怕时日无多。”
想起那位号称“生死人,肉白骨”的医圣话语,江落深深叹了口气,他一向将手中剑视作半条命,弃剑不练等若自残,不过江落还是这么做了。
据他观察,这世上绝大部分的人,都是吊着半条命来过日子。
“至少还有酒喝。”他又笑了笑,哼着小曲一摇一摆地晃进人群,如同纷飞入丛的一抹柳絮。
“不想死的滚开!”一声爆呵自远处的市集传来。
前方一阵骚乱,行人们纷纷避退至两侧让出了一条旷阔的路,江落也跟着靠边站,张望着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
“谁啊?”
“好大的排场!”
“这是谁家不识趣的小子?”
人们侧目,议论纷纷,下梁国律法严明,当街纵马者,鞭笞五十。
一道白色身影出现在视线尽头,他身法极好,几次跃起落地便越过了江落身侧,向远处奔去。
“死开!”
紧随其后的是一匹黑色骏马,身姿矫健,四条粗旷有力的马腿在身后扬起片片尘灰,鼻息间喷出大量白气,驾马的是一位黑脸彪形大汉,怒发冲冠。
“乱命人办事,不想死的滚开!”黑脸大汉怒吼,声音响彻了整座青城,震得酒肆老板都忍不住从店内走出。
那道白色身影脚步突然一顿,转身用手一按,正好撞上马头上。
这匹疾速驰骋,哪怕撞死一人都未曾减速分毫的黑马被他这一按竟是硬生生停了下来,整匹马脚步大乱,马头被狠狠地砸在了地面。
而马背上的大汉一跃而起,握紧了铁锤大小的双拳狠狠砸在那道白色身影上。
砰!
青石板路被这一拳粉碎,大量的石末扬起,遮蔽了视线,行人惊呼。
待烟尘散去,却只见大汉一人,面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本热闹的街道,在经历这番变故后鸦雀无声,气氛凝固了下来。
“就是他!就是他撞死了小少爷!”这时,一位奴仆模样的男人带着数名武夫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见着大汉赶忙指认道。
壮汉抬抬眼皮,皱起了眉。
“狗胆包天的东西,撞死我儿,我要你全家偿命!”武夫身后,一名穿饰华贵的老人,气得白胡都在发抖。
他方才得知消息,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人骑马撞死,闻知此事他差点气死,大口喘息后忙带着府上的武夫赶了过来。
“狗东西,狗东西!”老人急火攻心,嘴唇发着抖,那可是他唯一的子嗣,即便并非正室所生,也依旧宝贵溺爱得很。
壮汉终于回忆起方才自己骑马时好像确实撞死了人,当时自己心急如焚,便没有下马问责,没想到对方还找上门门来。
他当即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眉眼间的戾气让几位武夫突然一阵心寒:“好!来得真是好啊!”
“那个挡路的废物东西害我失手,你们来得真是赶巧啊!”
“巧”字落地,在场的数百人只听到得几声闷响,数位武夫口吐鲜血,倒飞出去,重重摔倒在地,生死不知。
大汉一把掐住了老人脖子,将他提了起来:“你来说道说道,如何弥补我?”
“我…..我……”巨大的压力让老人呼吸困难,沟壑从生的脸上一片赤红,双腿不停在空中挣扎,老手无力地想要掰开大汉的铁手。
“文雅点。
一道阴柔的声音在老人几乎窒息而亡之际响起,脖子上巨大的压力一松,老人猝不及防地摔到在地,生死不知。
街上众人一同望向街角偏僻处,阴暗里走出一位青年文士,相貌俊美,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青年文士腰间佩刀,手里把玩着一柄折扇,眸子平和地扫视过众人,俊美的皮囊让几位与他对视上的姑娘都羞红了脸、不自觉地低下头。
阳光下,黑缎锦衣闪着金属的光泽。
光影交错间,三年前那场昏暗的血雨再次浮现在江落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