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江落下意识问道，两人沿着官道走了一段路，两侧的丛林逐渐稀疏，露出空阔辽远的荒地。
夜幕笼罩，天际透着丝丝薄纱般飘渺的亮光，那是青城夜晚辉煌的灯火。
“当今天子的女儿。”叶俊平静回答，他特意将声音变得粗旷，像是磨砂在打磨粗质的瓷胚。
江落愣了一下，那张有些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个略显猥琐的微笑：“叶俊，你小子真行啊，现在是啥关系？”
“师徒。”
“你还当上师傅了。”江落戏谑，随手摘了根枯草叼在嘴里，咀嚼着新鲜的苦味。
路旁种着一棵老树，江落非常自觉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一屁股坐下。
“嗯。”叶俊点了点头。
“你不像是会收徒的人。”江落自认还算了解叶俊。
“老师给我算过一卦，说我会遇见一场大劫，收她为徒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老头算得？能准吗？”江落嘀咕着，他曾经数次求教过那位号称龙鸣山百年一遇的天生道人，对方给他起了几卦，没一次中的。
“老师说你的存在是他一生的耻辱。”叶俊道，“老师一辈子算无遗策，唯一几次错卦都发生在你身上，偏偏你还大肆宣扬。”
“他羽化前起了最后一卦，他说你在下梁国，让我有机会来找你。”
“难怪，我就说为什么你要经过下梁国。”
江落后知后觉，按理来说从商国出发，想要去大周最快的路径便是借道陈国，然后直接抵达大周。
江落好奇问道：
“那你徒弟知道吗？”
叶俊点了点头，他不想隐瞒什么，既然收了，他觉得他就要做好一个师傅的责任，就像当年老师一样：
“我在收她为弟子时就告诉了她缘由。”
“那人家还愿意当你弟子？”
“老师特意练的三枚大还丹，卖给皇室的理由不仅仅是为了保龙鸣山五十年香火鼎盛，也有让那女孩做我徒弟的意思。”
江落突然响了起来：“怎么你收这弟子的理由跟丹阳子收你的理由一模一样。”
“好像已经是一种传承了。”叶俊回忆着，思绪仿佛回到了十数年前，那时他还只是一个为了一个馒头去搏命的小孩。
“老师当年和我一样，对收徒弟没什么兴趣，也是老师的师傅指名道姓要他收我为徒，这才让我拜入龙鸣山。”
“我当时觉得你小子是踩狗屎运了。”江落笑了笑，他那个时候跟着那位高手师傅四处卖艺求生，也是在那时认识了叶俊。
“是啊，老师说让我做他弟子，天天都有馒头吃，那时能吃上馒头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江落渐渐犯困，迷迷茫茫闭上了眼。
飘拂的流云一点意一点遮蔽住月亮，直到那本就遥远虚无的光明也黯淡下去，大地彻底陷入黑暗。
黑暗里突然显现一点昏黄的烛光，向着枯树下的二人飘近。
女孩十七八岁，身材高挑，乌黑浓密的长发扎成清爽的高马尾，手中提灯，身后跟着一团乌云似的漆黑。
“师傅！”走到近前，女孩大大方方施了一礼，目光扫视到模样丑陋，嘴角还流着哈喇子的江落，心底有了几分好奇。
“走了。”叶俊点了点头，起身轻轻拍了拍江落肩膀。
“啊？啊？去哪？”后者从睡梦里朦朦胧胧醒来，双眼惺忪，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才发现身边多了位模样干净的女孩。
“你徒弟？”
叶俊点了点头，沿着官道往青城迈步。
“周楠一。”女孩紧跟其后，向江落打着招呼。
“好名字、好名字，幸会幸会，我叫骆疆。”
江落将自己名字倒了过来，倒不是他想故意隐瞒，只是如今这张脸，实在是配不上自己的鼎鼎大名啊。
想当年自己也算是迷倒万千江湖少女，在她们年幼的心里留下了一道深刻的白衣，看年纪这个周楠一估计也是听着自己传说长大的。
“你不是叫江落吗？师傅出城时跟我说过，他要去接一个叫江落的人。”
周楠一有些疑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她的声音带着中原地带特有的口音，听起来有些特别的味道。
“啊哈哈哈，对对对，叫江落，瞧我这记性。”
周楠一看向江落的眼神变得小心起来，什么人能把自己名字都忘了。
“楠一不是江湖中人，不认得你。”叶俊开口，他是一个细心的人，非常能体会江落此时的无助，“所以你也不必隐瞒。”
“师傅，他很有名吗？”周楠一闻言有些好奇，听师傅这话里的意思，似乎这人在江湖里的名气很大。
“还行。”叶俊想了想，江落以前有名，现在这鬼样没名，那就算作还行吧。
“喔。”女孩夸张地拉长了声音，跟在叶俊身后，一蹦一跳，烛火忽明忽暗。
一团漆黑紧紧跟随着三人的步伐，离得不远不近。
…….
青城一处客栈，房间里没有点烛，两个人影坐在木桌旁的椅子。
“你带着这个连入命都没有小丫头，这一路不是更危险？”
武道，以命数为根基，每三命又是一个大境界，一、二、三命者唤作入命境。
这一境界的武者，初入武道，飞檐走壁、力拔千斤，大多自以为已经超凡脱俗，到了另一番天地，实则管中窥豹、雾里看花，不知武道恢弘。
“让她单独留在商国，更危险。”叶俊给自己沏了一壶茶，动作娴熟，在黑暗里他比旁人“看”得更清楚。
江落不喜欢喝茶，就看着叶俊一个人捣鼓。
叶俊吹了吹滚烫的茶水，茶叶在水面打了个转，他抿了一口：“她拜入门下时正是碧玉年华，千金之子吃不得重苦，加之根骨已经定型，所以不曾领她入命。”
叶俊平静道：“她又是皇室的人，身负大周气运，也不适合我们龙鸣山的传承。
只好传她百家偏方，也算不负师徒一场。”
叶俊对这个便宜弟子很上心，所传偏方皆是丹阳子一生珍藏，不论是北荒巫术还是道家法术，只要有合适周楠一的，叶俊都会倾囊而出。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江落认真地看着叶俊，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如今的境况。
能再次见到叶俊他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是他这三年遇见最开心的一件事。
可道不同不相为谋，江落知道他与叶俊已不是一路人，就像三年前他与村头耕作的农夫一样。
叶俊沉默了下去，其实二人见面时他便知道，江落的变化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
良久的沉默后，叶俊轻声道：“此间事了，确定你的安全后，我会继续南下，你我就此别过。”
“再好不过。”江落点了点头，转身一屁股跳上床，不多时，鼾声便如雷。
叶俊走到窗前，抬头看向明月。
他的朋友不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