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骗术

周楠一从衣袖里取出一轮青铜圆盘,上面凹凸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繁复花纹,彼此交错纵横,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

千寻子母鹤,墨家新制的造物,位列三极造物,凭借精妙绝伦的设计理念,巧夺天工的机械结构,成为近些年墨家最得意的作品。

因其在跟踪、勘探、情报传递等领域有着惊人的效用,被各国斥候奉为千年仅见的神器,更是以一器之力彻底改变各国斥候的作战方式。

周楠一按照独特的顺序按下圆盘四角的凹槽,只见圆盘上的花纹开始转动,像是无数的云团在缓缓旋流,最终它们指向了同一个方向———正踏入下九街的江落。

“掌柜的,两份素切鸡,两碟凉菜,两碗冰镇糖水,切两西瓜,再来两碗凉粉凉菜!”周楠一寻了处酒楼点上吃食,入座后取出圆盘。

“让我看看师傅口中的高高手在干嘛。”

既然跟踪江落会被发现,那索性就不跟了,让子鹤去,自己好吃好喝,直接观察江落的动向。

随着圆盘转动,中间裂开了一道口子,显露出人头大小的铜镜,镜面一阵虚幻,出现了江落的背影,正与一男子交谈着。

江落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想了想自己死都不怕还怕啥呢,于是大摇大摆走进下九街。

迎面便撞上一名男子,四十余岁,面相憨厚,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挤到了一块去,像是一张千层饼,皮肤黝黑,白色短衫裸露出坚实有力的臂膀,正挑着两框箩筐。

江落上前问道:“老哥,我想问一下你们这一片是不是有个叫老张头的人。”

江落第一次见着老张头,便是在下九街附近,那时他还不知道这地方在青城的风评是一塌糊涂。

他记得老张头当时正赶着驴车从街道里驶出,时值饷午,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翻腾的热浪扭曲了视野里的青石板路,有气无力的蝉鸣在烈日下响起,而老张头连遮阳的斗笠都没有戴,赤

裸着干瘪的上身,满头大汗地吆喝生意,他声音洪亮、仿佛有使不完的气力。

江落刚好想找人拉货,便叫停了老张头,两人就这样简单的相识。

男人想了想:“老张头?这边很多人都叫这个名号,连我夜姓张,小兄弟你得告诉我他是干什么的。”

江落道:“他有一架驴车,给人送货的。”

几只苍蝇环绕在两人身边,嗡嗡作响。

男人放下了肩上的扁担:“喔,拉车张啊,认识认识。”

江落大喜,赶紧问道:“哎!那请问他住哪呢?”

男人问道:“你是他什么人啊?”

江落挥挥手手,驱赶走耳边烦人的苍蝇:“前几日让他帮我送货,完事了发现工钱没有结给他,他也没来找我要,我就想着给他送过去。”

这一点江落倒没有撒谎,他只付了一半的工钱,另一半被押在酒肆。

只有老张头将带有江落指印的字据回到酒肆时,才能拿走全部的工钱,这也是车行一贯的规矩,确保将货物安全送到货主手上。

如今老张头身死,江落自己又换了张脸皮,那工钱自然无人去取,江落如今想做的便是将欠老张头的工钱补给他的家人。

男人面露犹豫,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这样啊小兄弟,你直接把钱给我吧,刚好老张头他欠了我不少钱。”

江落完全没有想到男人会突然来这么一手,很快想到下九街这地方的风评又不觉得奇怪了,问道:“他欠了你多少呢?”

“小兄弟你也别担心我在骗你,我给你看老张头给我打的欠条。”男人赶紧掀开了一个箩筐示意江落,里面堆满了白纸条。

男人在箩筐里来回摸索,约莫找了小半分钟,才摸出了一张已经泛黄的字条。

“小兄弟你看呐。”男人将字条轻轻铺在一侧漆皮的墙壁上,用手按住。

“今张有财向张隆借钱四百七十二文。”

字迹写得相当潦草,像是乱爬的蚯蚓,落款处按着一枚手印,时间是在正兴二十七年十二月七日。

“小兄弟你看我没说错吧?”

与此同时,另一条街铺里,周楠一正大快朵颐,一手撕扯着鸡腿肉,吃得满嘴是油,不时取过桌上冰镇糖水,大口大口喝下,完事嘬一下满是酱料的手指

铺内凉风习习,驱走了烈日炎热。

周楠一见镜中的男人掏出欠条,内心一乐:“这欠条,你不如说你是那什么老张头家里人,这样没准我能信。”

先不说这张有财到底是不是老张头,就这低劣到令人无语的骗术出现在下九街,让江落有些怀疑这地方是不是真如大婶所说的那般不堪。

江落看着男人眼里的胆怯,想了想道:“四百七十二文?行,老哥我给你五百文。”

他爽快地从衣袖里摸索出五两碎银,“多出来的就当作问路费,你带我去老张头家里成不?”

“你还真信了?”周楠一闻言瞪大了一双杏眼,再顾不上抹去手上油渍,一把扯过圆盘,却不慎打翻了冰镇糖水,将圆盘淋了个通透,花纹转动,镜中情景消散。

“哎呀!这玩意咋这不耐造呢。”周楠一忙拍打几下,见没有效果,抡起圆盘往桌上哐哐就是两下,碎碎念着:“师傅说过,这东西坏了就得这么修,修不好就是师傅的问题。”

要让各国斥候见到她如此糟蹋珍奇,暴殄天物,怕是会因气急攻心而杀机暴起。

“真是急死个人了,这高高手看着还没我聪明啊!”见圆盘久久没有动静,周楠一有些急了,深吸一口气后,“师傅总让我多看多想少下定论,高高手是否有什么深意是我没有领会到的?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啊?”男人明显没有料到会江落会这么干脆,本来想好的说辞硬生生憋了回去。

“可以可以,小兄弟,那老张头住的地方偏僻,这一带认得路的人可不多!”

男人忙接过那五两碎银,喜上眉梢,放入口中用力一咬,脸色一变。

“小兄弟,这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