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凶手

江落眯起眼睛,向木门望去,却久久不见有人出来,他扫视周围,并无发觉任何动静。

一阵风穿堂而过,再次将屋门吹得嘎吱作响,江落恍然。

烈阳高悬,连微风都裹挟着令人厌烦的燥热,院中夏蝉凄厉悲鸣,这是它们渺小生命中唯一的夏天,也是最后的绝唱。

江落不再迟疑,迈步踏入那间被老树贯穿的农舍。

房间一目了然,不大的空间里只有几张柴薪拼凑起来的床,再无其他。

木窗被封死,阳光只能透过敞开的木门照射进来,江落的影子投落在发霉的地板上。

江落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像是一根烂木,一滩污泥散发的恶臭。

那不是死者的尸臭,而是曾经生活在这的人。

他们行尸走肉般在房间里日复一日,那些陈年积淀下的绝望和颓丧的气味,根植于肉体的每一个毛孔,那气味由内而外散发,在房间的每一寸角落发酵。

而那棵贯穿屋顶的老树在这种气味的浸染下,仿佛占据了一个独特的空间,属于孤独和遗忘的空间,死气在这片空间酝酿,农舍里的一切都透着苍老和绝望。

烈阳暴晒,蝉鸣在院中愈加响亮。

“老张头……”江落实在想象不到,那个乐观开朗,爱贪小

便宜的老头会生活在这种腐烂的地方。

他清楚地知道,只有烂透了的人,才能滋养出这种气息,正如他待了三年的白杏村棺材铺。

江落相信老张头不是这样的人,他在房间里仔细检查,并无发现打斗痕迹,也没有再看到第三具尸体。

他将悬在屋檐下的尸体抱了下来,褪去死者的衣物。

死者年纪约莫六七十余岁,身材很高,皮肤紧贴着骨头,像是一根干瘪的火柴。

江落认真检查过,确定老人身上只有一道已经愈合了的刀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伤口。

刀痕足有四寸长,从老人左肩劈下,直到左胸口。

“是叫王五吧,院中那位想必便是李柱了。”江落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想象着当时战况的激烈和残酷。

老张头曾经跟江落提起过的,他的一位大哥在战场上被人砍了一刀,极其侥幸的活了下来,却也留下暗疾,左臂再不能挥使。

江落认真端详着老人,希望能发现更多的线索,如今他感受不到气机的存在,只能凭借经验来推导出凶手的杀人手法。

老人饱经岁月蹉跎的脸上没有对死亡的恐惧,那双浑浊的瞳孔倒映着天空的蔚蓝和苍白。

江落突然觉得,这反而是老人一生中最平静的时刻。

老张头说过,王五是他们兄弟当中最苦的人,却总把“我跟你说,我这运气是真他娘好”挂在嘴上。

他出生在六十年前,那时天下乱得如同一锅沸水,到处都在打仗,死人比活人还多。

王五幼时被爹妈当作“肉食”与他人父母交换。

那个年代都这样,吃不饱饭了,又要面子上能守住仁义道德,便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彼此交换家中不能自主的孩子,你吃我的孩子,我吃你的孩子,这样便不算自己杀了孩子,过得去心里那关。

好在王五运气很好,那对年轻的父母交换过后实在接受不了,带着他想要换回来,却看到正将他们孩子分而食之的王五一家。

两人当场发了疯,一同跪地磕头,撞死在地面,鲜血流满一地,被四周饥肠辘辘的乱民分食。

王五就这样回到了父母身边,他的家人们喜极而泣,因为又可以多吃一顿了。

好在王五运气很好,父母交易时正巧遇上敌军破城,成批的士兵冲了进来,挥舞着砍刀,把王五的父母剁成了肉泥。

率军的将军是个有道德底线的兵家大能,制定了很多规矩,像什么只准屠城三天啦,不得杀害女人啦、所抢银两上交三分啦,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不杀身高没有超过马车车轮的人,王五就这样好运的活了下来,而这种好运也伴随了他一生。

江落回过神来,用手轻轻摸索着老人皮肤,他想找出老人的死因。

片刻,他的指尖在心脏的位置停了下来,那处的皮肤仅仅是触摸便凹陷进了肌肉里。

“一指碎心…….六命以上的境界。”

一击必杀,以绝对纯粹的压倒性力量将老人心脏震碎,却保留下其他所有的器官,就连皮肤都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江落猜测老人甚至没有发现凶手的身影,只是听见院内的动静便走了出来,却在开门的瞬间失去了生命。

江落觉得自己也挺走运的,没有跟凶手撞上,这手一指碎心,足以表明凶手对气机的掌握已经登堂入室,在武道一途算得上小有成效,此时杀他便如斩草。

只是院中那位却没有这么好运。

经江落检查,院子那位名为李柱的老人浑身上下多达上百处伤口,其中绝大部分并不是致命伤,只是凶手为了戏弄死者而留下的。

就像猫抓老鼠,往往不会在顷刻间就夺走老鼠的生命,而是留下来当作玩具一样慢慢折磨以作乐趣。

真正致命的是腹部一道贯穿伤,几乎将李柱刨腹,大肠小肠等脏器流了一地。

江落知道,这种贯穿并不会将人立刻杀死,却也根本无法治愈。

李柱会在极度恐惧下不自觉地加快呼吸,而每一次呼吸都会将心脏里的血液疯狂泵向四肢,流动的血液从腹部的刨口喷涌而出,像是大片大片波浪状的潮水。

失血过多时,脏器和肌肉会在烈阳下痉挛,剧烈的痛苦不断刺激着李柱的神经,直到彻底崩溃。

李柱不会有任何办法,认清这一点后甚至他只能绝望地祈求死亡快些到来。

江落不由得皱起了眉,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样折磨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老人,实是令人发指。

两位受害人的死状差距非常明显,一方是为了折磨、一方单纯为了杀人,足以说明凶手要么精神有点问题,要么有两位。

“该走了……”江落知道自己不能与官府的人撞上,最后扫视一眼院子,看见了一株种在院角的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