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月用地魂锁的青烟一直笼着我的眼睛,这是她第一次任凭我怎么说,也不听我的话,非要等我的白瞳完全愈合才肯放手。
我知道绣月一片好心,只好坐在地上,耐心等她给我疗伤。
过了许久,绣月终于收回青烟:
“南大哥睁眼看看,可是还能像从前一样看见一些东西?”
我睁开眼睛……完了。
眼前那层白惨惨的雾气不见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白瞳见鬼,黑瞳看人。我现在伤了白瞳,就是一个连看人都费劲的普通人了。
可是,我现在在阴曹地府啊,我在枉死城啊。这里除了阴间的鬼和枉死城里不知道什么来路的死东西,哪里有人让我看?
再说了,我本来就是个驱鬼师,可是我如今看不见鬼,那我还当个屁的驱鬼师啊?
我悲从中来,差点忍不住就嚎起来。
我捂着嘴,把伤心压在嗓子里。但是一开口说话,委屈到变形的声音还是出卖了我:
“绣月,我……我看不见鬼了。”
我捂着嘴,声音被我压的像个娘们一样尖细,绣月“噗嗤”一声笑了:
“南大哥,别的忙我可能帮不上你。但是你想见鬼,绣月还真有一个法子。”
绣月说着,从身上摸出一个指头粗的小瓷瓶递给我。
我拿着瓶子凑到眼前,仔细地看了又看:
“胡大哥的牛眼泪?”
绣月摇头:
“牛眼泪只能看见阳间的鬼,这里是阴间,那东西没用。”
我打开瓶子闻了闻,一股淡淡的酸味,有点像苹果放坏后的味道。
“那这是什么?”
绣月说:
“这是我在蒋怜儿的宫里,偷一个给她驱鬼的法师的东西。那法师说这东西可以开阴眼,见世间一切除了人之外的东西。”
我摇了摇瓶子:
“怎么用?也是涂到眼睛里?”
绣月说:
“应该是吧。”
我惊了:
“什么叫应该是?万一是口服呢?万一进了眼睛真把我弄瞎怎么办?”
绣月为难起来:
“我只听那法师说此物可以开阴眼,但是没看见他怎么用。”
我看着瓶子:
“那你看见那法师用了这东西后,捉到鬼了吗?”
绣月赶紧点头:
“捉到了,是一个背上生着龟壳的佝身鬼。有段时间蒋怜儿总是背疼直不起身,就是被那佝身鬼给压的。”
我摩
挲着瓶子:
“只要有用就好。这样吧,我先抹一只眼睛试试,要是有用我再抹另一只眼睛。”
绣月很殷勤,亲手帮我抹了一只眼睛。
我等了一会,虽然眼前的白雾不在,但是也不见有鬼出来。
“南大哥,我还是带你去冤魂村看看吧,说不定你能在那里看见鬼。”
我没了白瞳,阴曹地府在我眼前就是一片纯黑。
绣月领着我,像领一个真正的瞎子一样,不但自己飘忽的很慢,我走的更慢。
这次走的路很长,比之前找拧村,万尸村,枯骨村三个村子的路加起来还要长。
我问绣月是不是迷路了,绣月说不是:
“冤魂村不是一个固定的村子,那些冤魂哭诉到哪里,哪里就是冤魂村。”
“哭诉?为什么要哭诉?”
绣月说:
“因为它们冤枉啊。它们本来是人,但是因为名字和别人重复,而别人又早死在它们前头,以至于它们来到阴间没有办法轮回,只能被放逐到枉死城里。”
我惊呆了:
“这也太冤了吧?世上重名重姓的人那么多,难道只有第一个起相同名字的人才有资格轮回?”
绣月摇头:
“只要不是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年龄,同一个性别,黑白无常还是能分的清的。就怕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又同年同月同日死,然后在时间上只差了别人一步,那就只能是后死者倒霉了。”
我“啧啧”道:
“那也冤,怪不得它们要到处哭诉去。”
绣月叹了口气:
“哭诉也没用,只要是进了枉死城的东西,是永远没有机会去轮回的。”
我打了个冷颤:
“绣月,我们不会留在这里吧?万一找不到尸狗,我们真的回不去吗?”
绣月说:
“只要不招惹枉死城里的那些村子,我们随时都能离开。但是一旦碰到了,就得破了村子才能走。”
我和绣月正说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凄凄惨惨的哭声,绣月猛地停下:
“这么多的哭声,应该是冤魂村过来了。”
平时都是说马上到哪个村了,头一次听说一个什么村过来了,感觉还有点怪怪的。
很快,我就感觉有一大团让人压抑的湿气迎面吹来,湿气中是越来越清晰的惨哭声。
我用那只开了阴眼的眼睛去看,果然在一团黑沉沉的雾气中,看到一大群正在哭泣的鬼。
还好是鬼,只要是鬼,我就有办法对付它们。
我掏出瓶子,把另一只阴眼也开了,然后就开始画符。
绣月回头看我,似乎有点吃惊:
“南大哥,你画符做什么?”
我也很吃惊:
“当然是对付这些冤魂恶鬼啊,不然还能给你用?”
绣月伸手拿走我的符纸:
“南大哥看这些冤魂还不可怜吗?还想让它们灰飞烟灭?”
我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绣月,你脑子有问题吗?怎么同情起这些东西来了?你忘了刚才在拧村,我差点因为几只障眼成鸟的恶鬼,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我伸手要拿回符纸,结果绣月一个飘忽就离我远了一大截:
“拧村里都是会使障眼法的恶鬼,可是冤魂村里都是轮回无路的可怜人。它们生前没有做过恶事,死后又痛失轮回的机会,你不能把它们当恶鬼一样收拾了。”
绣月对枉死城里的一切比我了解,她既然说这些冤魂无过,我也只能作罢。
“绣月,刚才可是你亲口说,只要碰见枉死城里的村子,就必须破了才能去到下一个。你既然不让我画符摆阵,那你告诉我,这冤魂村怎么破?”
绣月指着越来越近的那群冤魂说:
“它们会来找你哭诉,你听听它们都说什么。只要满足了它们的愿望,这冤魂村自然就破了。”
我死盯着绣月,怎么看怎么感觉她也是一副脑子不好使的傻样。
“绣月,你都说了它们是不能轮回的冤魂,那还用的着听它们哭诉吗?”
绣月尴尬一笑:
“南大哥什么意思?”
绣月给我装糊涂,我气的眉毛都要立起来了:
“我哪有什么意思?我是想说这些冤魂们,它们肯定是想去轮回,但是你觉得黑白无常都做不到的事,我有能力做到吗?”
我以为绣月缺心少肺,没想到绣月也很无奈:
“当初这些冤魂们被放逐到枉死城时,黑白无常为了不让它们太过绝望,说只要它们能在枉死城里碰到除了它俩之外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求得一个轮回的机会……”
绣月话说一半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然后呢?”
绣月抿了抿嘴:
“这本来只是黑白无常安抚它们情绪的一个谎话,但是这些冤魂是真的相信了。最关键的是,你不是黑白无常,但是你却进了枉死城。”
我努力去理解绣月的话:
“也就是说,我要拿黑白无常的一句假谎言,去完成这些冤魂想轮回的真梦想?”
绣月想夸我聪明,但是看我脸色实在难看,只是不出声,点了点头。
我欲哭无泪:
“绣月,你看我是阎王吗?”
绣月当然知道我想说什么,也不摇头,也不点头,也不看我。
我满肚子火,但是我不能对着绣月发。她只是告诉我事情是怎么样,事情本身又不是绣月制造出来的。
黑沉沉的浓雾已经近在眼前了,浓雾里,那些七老八小的冤魂们一见我就噗里噗通的跪了下去。
绣月说的没错,不能给这些冤魂们画符摆阵。因为它们跟本不会伤害别人,只是哭着诉说自己的冤屈。
一个面目模糊的,只能勉强看出是个老者的冤魂边磕头边哭求着我:
“大人,放我去轮回吧。我被困在枉死城里上万年了,我没有犯错,我不应该留在这里啊。”
一个面容俊秀的小娘子也跪在我面前:
“求大官人也放我去轮回吧,我只是成亲那日多喝了一杯酒就死了,我相公到现在都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
一大群冤魂都跪在地上哭诉自己的委屈,有些人的经历听上去实在让人同情。但是我心里很清楚,我根本帮不了它们。
帮不了它们,我也很难过。并不是难过自己的心有余而力不足,而是我不能破了冤魂村,我也离不开枉死城啊。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说杀不了恶鬼我死在枉死城了,那我还能好受些。
可是现在,是因为黑白无常撒谎骗了这些冤魂,我也要被困在这里,那我岂不是比这些冤魂还冤?
就在我头疼欲裂的时候,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突然从冤魂群后面冲过来,一把将孩子塞进我的怀里,就开始给我磕头:
“官老爷,我们母子本不该死,是有钱人家死了和我们母子同名同姓的。那家人为了能让那对母子去轮回,就请了法师,把我们母子送进了枉死城。”
那妇人本来匍匐着身子磕头,突然就跪着抓住我的衣服,双眼满是泪水:
“官老爷,我可以不去轮回,但是求官老爷给我孩子一个机会。他才睁眼就被人害死,还被送到这地方。官老爷,你可以把我罚的再狠些,哪怕让我灰飞烟灭都可以,只求给我孩子一个轮回的机会。”
那妇人说着嘴里就涌出血来,真真是泣血而诉。
我爹说过,不是所有的鬼都该被驱杀,有些鬼见了还是要救的。
我之前以为,渡莱山的两万多中阴人就够我同情了。没想到在这枉死城里,还有更让人同情的鬼。
这可怎么办?
遇到恶鬼我还能痛下杀手,但是遇到这样的冤鬼,我真的是束手无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