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新品种

进才躺在那儿,一动不动。香竹打个激哭,偎过去,撩起衣服,抱过进才的头放进怀里,将一只奶塞进他嘴里。奶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明河三岁了,早已断奶。即使不断,这些日来她连自己的命也养不住,哪里还能出奶?

香竹却不管这些,死住劲儿挤。香竹挤呀挤呀,挤过这只挤那只两只奶于挤得生疼,依旧没一滴出来。

香竹哭了。

香竹抱住进才的头,轻轻摇着,哼起一首歌:

想你想你真想你,想你三天不见你

,三天没吃半碗米想你想你实想你半碗红豆半碗米,端起碗来想起你端起碗来想起你,眼泪掉在饭碗里想你想的灰塌塌,人家笑我害娃娃想你想成病人人,抽签打卦问神神

多贸

歌儿很长,香竹原来都会唱,这阵儿忘了,能记住的也就中间这几句,

香竹反复唱几遍,见进才依旧在昏睡,顿住唱,在进才的脸上亲下,像是在与老朋友聊天,声音缓缓的:“进才、俺心里有话,一直瞒着你,这阵儿,俺要是再不说,万一你听不到了,俺就会后悔一辈子。俺今儿说出来,你听着,不究你咋想,俺都要说!”又顿一会儿,“进才,俺方才唱的歌,是在西安的窑子铺里学的。俺没对你说实话,俺家本是有钱人,可俺爹不成景,又是抽,又是赌,把娘活活气死了。俺八岁那年,俺爹烟瘾又犯了,把俺卖给人贩子,人贩子又把俺卖进窑子铺。俺不到十岁,就有男人睡俺。待俺长大,因为身子白,脸蛋美,逛窑子的男人指名儿睡俺,睡得俺从早到晚不得闲,可俺……”哽咽一会儿,“可俺心里不愿意。俺愿意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全儿他爹!全儿他爹见俺可怜,把俺赎出来,俺总算过上安生日子。俺一心为他生娃娃,可……好日子没过儿天,他爹……他爹没了。俺不怪他,俺只怪俺的命苦。后来的事,俺没瞒你。他爹是反动军官,官方说俺是反动余孽,要镇压俺。俺听说了,吓瘫了,连夜逃出来,一路逃到庙里,正作难哩,俺……俺遇见你。你是好人,俺看得出来,俺的心随上你了,可俺……俺不敢对你提说过去那些辛酸事,怕你知道了,嫌弃,说俺是烂破鞋,不要俺。你不要俺,俺……俺就得……就得跟庙里那个女人一样。俺不怕,可俺有娃子,俺有娃……”

香竹正在自盲自语地唠叨,忽见进才动一下,赶忙打住,低头亲他一口。进才又动一下,吃力地睁开眼。

香竹又惊又喜:“进才………你……你醒了?”

进才眨眨眼。

“你……你听见俺说的了?”香竹紧张地望着他。

进才再次眨眨眼。

“你……你咋想哩?”

进才脸上挤出笑,又眨一次眼。

“俺的好人儿啊……”香竹紧紧搂住进才,不住嘴地亲在他脸上,亲得他受不住,轻声咳嗽。听到咳嗽,香竹一下子想起天旗的交代,情不自禁地打个寒战。

不行,她的进才不能死,她的进才得活下去,一定得活下去!

香竹擦去泪,轻轻放下进才,缓缓站起来,闭会儿眼,脚步坚定地

走出屋门,宛如一只急红眼的母狼,不顾一切地走进外面的黑暗里。不知不觉中,香竹走到黄老五的大院里,推开柴扉。她的心里只存一个念,这里有吃的。是的,只有这里有吃的,也只有这里才有救活她不进才的软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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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摸进砌有食堂大锅的两大间草棚里,心口咚咚跳,紧张极了。是的,她做过窑子,她和千百个男人睡过,可她从未偷过东西。在她心里,男人睡她不丢人,因为那不是出于她的心,是别人强逼她的。那些男人日的只是她的身子,无法日上她的心。她的心永远是片处

女地,永远属于她自个。她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杀人放火,四不背人偷汉子,她在骨子里是个正经女人,有着正经女人的人格与尊严。

然而,今儿不同了,今儿是做小偷。香竹的心直发慌,跳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香竹顿住脚、闭住眼,努力使自己镇定。她的眼前跳出进才,跳出赤条条的一溜儿躺着的四个娃子。她的耳边再一次响起天旗的声音。

蓦然,一股突如其来的勇气,一股牺牲自己尊严的无畏精神,从她的胸膛里冲撞而出。她的心不再狂跳了,她的手不再颤抖了。她伸手索起来,

什么也没有。棚里空荡荡的,锅里干干净净。香竹急了,两眼圆睁,两手快速地搜索。什么也未寻到。

香竹明白,这当儿,能烧的早已塞进锅下,能吃的也都肯定放进锅里了,这个棚子里是不会有东西留给她的!香竹走出棚子,目光瞄向老五的堂门。那里一定有东西!老五是个好保管,生产队里的粮食一定藏在大屋子里!

香竹的心再次狂跳,想的是夺路而走,两条腿却控制不住,一步步挪向两扇黑褐色的堂门。

走到了。门没有上锁,关得严严的。香竹伸手轻推,门没动。香竹用力,门动一下,错开一道细缝。显然,老五就在屋里,上着门。

这道闩是推不开的。香竹轻叹一声,呆愣一阵,正要转身离去,眼前再次闪出进才的样子。

不,她不能空手回去!她要救进才。她要拿到粮食。她要拿到进才最最需要的软东西。

香竹的眼珠子快速地转起来,陡然一个转身,拐进棚子,从案板上取到一把菜刀,将刀刃插

进门缝,一下接-下地拨着门闩。

真管用哩!香竹拨得好,拨得专心。门闩一点儿一点儿松动,彻底掉了。香竹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洞开。

就像一个熟练的夜贼,香竹侧耳听听,见没动静,这才闪身进去小心翼翼地慢慢摸索。这个大屋子香竹从未来过,更不清楚老五将粮食放在何处。香竹闭会儿眼、再睁开,眼睛渐也适应了,模模糊糊地能够辨出物什。没有粮阳子,墙边摆着一排缸罐。香竹挨个伸手探去,全是空的。

香竹思忖一时,壮胆子摸进里间,没见床。香竹出老五不在这间睡,松口气,放心摸索起来。

终于摸到一只大缸,放在一处角落。香竹大喜,移开缸盖,伸手下去,是粉状物。香竹抓一把,放在鼻下一,跟食堂大锅里煮出的稀汤一个味儿,是粉碎的红薯秧儿和叶儿。香竹叹口气,又摸起来,摸到两麻袋砸碎的苞谷核儿和一堆干红薯码子,屋里再无别的了。

看来,这个房问也没有软东西。软东西一定藏在老五睡的那间,但香竹无论如何是不敢去的。思忖良久,香竹轻叹一声,回到缸前。不究咋说,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回去。多少拿点儿回去,虽然不软,好歹也能喝下去。即使救不活他,她也不忍让他的进才空着肚皮走,

也是香竹第一次做贼,没经验,直到此时,方才想起没拿袋子。香竹又寻一会儿,没找到可供使用的盛器,只有一大排空缸,搬不动。此地不能久待。

眼见时辰不早了,香竹一急,脱下

身上仅有的短衫儿、摊到地上,-捧接一捧地朝上放,雪白的胸脯上两只白鸽子一样的大胸脯随着她的一起一伏,上下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