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娃没应她,呵呵只是笑。笑过,乔娃将她抱起来,两手举过头顶。婉蓉花容失色,急叫:“乔哥,快放我下来!
“咋哩?”乔娃放她下来。“方才我超过树梢,头都墨了!”婉蓉匀住气道。乔娃再笑起来,手指前面:“快去吧。这阵儿天亮了,你哥要醒哩。
“嗯!”婉蓉点点头,拿上苞谷和送给傻祥的好吃的,恋恋不舍地别过乔娃,走向她妈的坟头。
婉蓉的故事很快传开,村里像是炸了锅,大人娃子无不拥进双牛家,挤在她家的小院子里,里三层外三层,不厌其烦地打听每一个细节,连白龙爷的胡子有多长都有人问。一拨人走了,又来一拨人。一遍接一遍地叙述她的经历,叙述她如何守在妈妈坟前,晚上如何害怕,如何闭上眼睛想妈妈,如何抱住祥哥睡觉,如何在天快亮时梦到白胡子老人,白胡子老人又是如何模样,如何跟她说话,如何夸她,如何赏给她苞谷等细节。
初时婉蓉编不圆,譬如说白胡子老人头上的角,一会儿说是三只,一会儿说是两只,手的数量也不尽一致。但到后来,越讲越溜,不但讲得圆,而且一口咬定,就跟真的发生过一样。蓉只有十一岁,在乱葬岗上连守数夜孝是谁都知道的事,村里人无不相信,断定是婉蓉的孝行感动白龙爷了。当场有人弯下腰去,朝她拿回来的苞谷穗儿跪拜。与此同时,各种议论相继产生。有人认为婉蓉梦到的老人是白龙爷,纷纷赶到白龙庙跪拜。庙里没有道士,也没香,他们只好干跪着,向白龙爷诉苦,祈求帮助。也有人认为是岗上崔家的老祖宗显灵,纷纷赶到南岗上,跪在自家坟前一夜不回,希望他们家的祖宗也能如崔家的一样为她们带来好吃的。
真正灵哩!没过两天,不少人家的院子里陆续出现食物,或是几个大苞谷棒
子,或是几只人头大的红薯。人们继而发现,凡是有食物的人家,几乎全是去白龙庙里拜过白龙爷的。于是,人们对白龙爷深信不疑,不再赶往南岗,一窝蜂般拥进白龙庙的大殿里。有十几户没候到粮食,真正急了,在殿里捶胸顿足,一边号天号地哭,一边大声检讨自己近来的品行,真诚悔过。其中一户是孙家民善,连续检讨数日,见自家院中仍未掉下粮食,觉得不够劲儿,想起不久前刚刚脱过大难的道长进才,就将一匹布染成黄色,请人赶制一件道袍,不管进才愿不愿意,与那些仍在祈祷的人一道,七手八脚地将袍子披他身上,簇拥他走进庙里,请他代向白龙爷求告。
真又灵哩!这些人家的院子里无不在第二日凌晨掉下粮食,一家几个苞谷棒
子。直到此时,除风扬家之外,四棵杨家家户户,或多或少,无不得到白龙爷的赏赐。
风扬苦恼得要命。起初,他压根儿不相信这档子事儿。但故事源出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与她一道的是傻祥,且此时连草籽儿也难寻到,两个孩子抱回来的苞谷棒
子不是假的,是真真切切的,是能下锅煮来吃的,是能救人命的,不由人们不信。
风扬赶到崔家询问婉蓉,详细查验十几个苞谷穗,真正困惑了当各家各户纷纷跑去跪拜白龙爷并陆续得到奖赏时,风扬的困惑越来越大。可他一直没去庙里跪拜。不是他不肯去,而是他不能去。此事若让韦署记知道,纵使他浑身是嘴,怕也解说不清。
白龙爷似乎真的与风扬耗上了,无论瘿脖子拉上陈姐儿如何跪拜苞谷穗儿满村子飞,只不朝他家的院子落。
瘿脖子急了。吃没吃到苞谷穗儿事小,得罪白龙爷事儿却大。瘿脖子不由分说,歪着大脖子赶到大队部,扭住风扬,将他逼进庙里,推他朝白龙爷的泥塑跪下。瘿脖子唠唠叨叨,当着风扬的面,将他近年犯下的罪过从头到尾细细数落一遍,尤其提到修土炉、修路、修高炉及不收秋庄稼诸事,说到伤心处,一把鼻涕一把泪。在白龙爷面前,风扬再无二话,抬起臀,埋住头,既不磕头,也不吱声,任由脖子控诉。
正值仲夏,天气热得发闷。风扬心里烦,不愿回家睡,随便拉条苇席摊在大队部的小院里,头朝竹丛躺着。
翌日凌晨,风扬睡得正香,听到有人咳嗽,乍然醒来,见是婆娘站在院里。风扬一怔,看到四周依旧苍苍的,天还没有完全,坐起来,阴住脸责道:“你不睡觉,站这儿干啥?
“妈让我喊你回去!”陈姐儿嗫嚅道。
“天还早哩,啥事儿?
白龙爷来过了!”陈姐儿声音很低,尽力压住内心的兴奋风扬一惊,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忽地爬起,匆匆朝家里赶去。风扬走进院门,见瘿脖子跪在当院,仍在磕头。风扬连跨几步,见她面前是六个棒槌大的苞谷穗儿,摆得甚是整齐,形成一个大大的
“土”字。
风扬惊呆了。
瘿脖子又磕几下,抬头叫道:“扬儿-”
风扬没动,两眼紧盯摆出的“土”字。
瘿脖子提高声音:“跪下!
风扬真正服了,跪下来,连磕三个响头,悄声问道:“妈,这样子是你摆的?
瘿脖子白他一眼:“妈哪有这本事?是白龙爷摆的,妈一大早起来,看到的就是这个!"
风扬朝着“土”字凝视许久,仲手要拿,瘿脖子拦住:“别动!
“咋哩?
“你守着,我这就去寻你烟爷,让他看看摆的啥。妈琢了,这不是乱摆的,说不准,是白龙爷有话对咱说哩!
“妈,你甭问了,我知道他说的是啥!
“扬儿,快说,白龙爷对咱说啥了?
“十!”
“土?”瘿脖子喃喃一声,闭上眼,默祷一阵,睁眼望着他,训“是哩,白龙爷说的是,咱庄户人离不开的是土。你领人开山辟路,修土炉子,炼铁水。这是铁匠干的,不该咱庄户人干。你这叫不务正业,惹白龙爷生气了!扬儿,你再跪下,好好向白龙爷认个错,道个歉,打今儿起,甭瞎整了!”
“妈--”
“快点!”
风扬再次跪下,闭上眼去
“咋不说话哩?”瘿脖子催他。
“妈,”风扬小声,“我心里说就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