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全的个子长高了,成个帅小伙子。见二人进来,他没理进才,只是搂住香竹哭。回到家里,进才擀面条,香竹问这问那,明全的脸一直阴着,一语不发。面条端上来后,明全显然饿坏了,端起来就喝。
明全喝光一碗,进才又盛一碗。香竹与老五生的娃子两岁多了,哇哇叫着上来抢。这娃子的耳朵坏了,听不见声音,学不会说话,是个哑巴。进才的面条擀得不多,刮刮锅底,盛出半碗,塞给巴。香竹一直在盯着明全看,这阵儿早已猜出端倪,心里一,颤声问道:“全儿,星儿呢?昨……咋没见他回来?"
“妈--”明全放下碗筷,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咋……咋哩?”
“星儿他……没……没了!”明全的哭声更响亮了
香竹一阵眩晕,摇晃几下,就要倒下,进才赶前扶住。香竹稳住身子,缓缓闭上眼去。
“全儿,”进才小声问道,“星儿他……昨……昨个没的?
明全断断续续地讲起来,说是那天夜里,他们兄弟二人沿南山公路一直走到县城,出县坡后沿一条更大的公路往东走,在宛城待目,继续向东走。到达信阳时,路上有民兵设卡、拿着枪、不让讨恒及是速住就打死,他们怕了,不敢走大路,只在夜里走田量、按天工闻屋认路,一直朝东走。不知走过多少天,他们来到安徽。安徽也管得,他们不敢停,继续走,走到江苏,见那里管制不严,就在一个大潮边安顿下来。那里叫无锡,到处是水,到处是河浜,鱼虾多,人富足。他们白夫出去讨饭,有时下河沟抓鱼捞虾,夜里就歇在一个破庙里,日子过得不错。然而,去年交夏时,星儿不知吃啥中毒了,肚子疼,在地[打滚。天一直下雨,到处是水。明全一直在守护明星,后来明星不滚了,昏睡过去。明全一天多没吃饭,饿极了,冒雨寻吃的,同时为明星寻医生。他东求西找,讨来吃的,又求到一个好心医生。二人赶到破庙,星儿的身子已是凉的。葬过明星后,明全不想再住无锡,又朝东走,去过苏州、昆山,到达上海。在上海,到处都是高房子,他看得眼热,夜里却没地方存身,只好露宿街头,让巡夜的民兵抓住,三审两问,将他作为流窜犯关进收容所,没审出啥罪,就遣返了。明全回家一事在四棵杨引起轰动,大人娃子纷纷缠住他,听他讲述山外见闻。听来听去,大家得出一个结论,外面天地虽宽,真正好的仍是四棵杨,仍是自己的穷家。
只有家群不这样看。在家群眼里,明全是真正的英雄。即使明星的死,他也视为自然。村里死去那么多人,跑出去的凭啥必须活着回来?在他看来,同样是死,明星的死远比村里死去的来得痛快,至少说,明星没有留下遗憾,因为他看到了比四棵杨大得多的天,走过了四棵杨人没有走过的路,见过了四棵杨人一生也不可能见到的世界。
连几天,家群几乎是泡在明全身边,一遍又一遍地听他讲述,"你说到处是水,难道比咱双龙河发大水时还多?”家群问道。“你呀,简直就是井底蛤蟆!”明全晒笑一声,“昨对你说哩?河浜多得像是蜘蛛网,深得能行船。还有大湖,,那个水哟,一眼望
不到边。人们逮鱼要用船,拉大网。鱼多得很,大的一人多高,比猪都肥,一条鱼够咱金队人饱吃一顿!从没早过,总是下雨,地里不种只种稻子,田里净是水。一到夏天,蚊子多得很,全是花的,伸手一把,咬得你没处躲……”
家群完全听傻了,一心想学明全,闯世界去。
然而,如何闯呢?明全这条路显然走不通,即使走了,到头来也能被遗返。想来想去,家群突然想到姐夫。对,当兵去,体体面面地国世界!
家群去找清萍,缠她求求姐夫。清萍口述,他代为写信,要虎你子收他当兵。不久,虎伢子圆信,说他没有招兵权力,他想当兵,只有一个门路,就是找大队报名,由公社武装部组织体检,体检合格才能当兵,且到哪儿当兵,也是不由自己的,得服从组织分配。
家群没辙了,只好回村去求青龙。青龙带他去见自云天,白云天电他平响,叫他完成跳、跃、跑、走、爬、滚等一系列动作,点头赞道!“中,你这身板子,是块料!”
家群激动得流泪,扑通跪下:“白……白署记!”“这是咋哩?”白云天一把拉起他,笑道,“我早不是署记了,我是村里的老百姓,这阵儿跟你一样!照辈分算,我得叫你叔哩,走遍天下,哪有叔对侄子磕头哩?”
“你……你……你咋……咋能叫我叔哩?”家群语无伦次了“是啊,是啊,你卵蛋儿大,我也叫不出口。这样吧,我不叫你叔了,就叫你家群同志!”
“中,就叫同志!"
“家群同志,”白云天敛住笑,转过话头,“你想当兵,是好事。保家卫国,要的就是你这种人!不过,这阵儿我不当家了,帮不上大忙。你得在队里报名,由队里推荐到大队,我能做的,就是在雪梅跟前替你说个情,让你参加体检。要是体检不上,我就没辙儿了!
“中中中!”家群要的就是这个,跪下又要磕头、再被白云天拉住。
没过多久,招兵指标下来,东方红大队分到三个名额。按照往年二比一的规矩,可去穴人参加体检。四棵杨村摊到两个,一个是家群,外个是孙家民善的近门堂侄,叫志发,与家群同年生,
体检完后,县里下发通知,家群不合格,说是平板脚。恰在此时。虚伢子回来,一看不是平板脚,拉他去县医院复检。医院说是记错人7,为他重新出具证明。他们拿上证明去找武装部,说是太晚了,新兵名额早已定下,呈报上级了。
家群哭了个伤心。其实,家群并不知道,这件事儿是志发的爹民禄捣的鬼。民禄是民善堂弟,私底里去求志慧,志慧就托在县医院工作的未婚妻小焖串通医生,做下手脚,把家群挤掉了。
恰在这一年,有部队开进老北山修建军工厂,说是备战防修。部队人手不够,请求县官方支援,县里向各公社摊派基建民工,四棵杨村分配四个名额,一队一个。青龙二话没说,让家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