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兴动也不动。英芝沿村东沟边的弯曲小道一气跑到白龙庙,气力不支,被青龙追上了。
“大……大婶呀!”青龙也放慢步子,喘着气,“你……你住住脚,让我歇……歇会儿!你跑起来,咋就像个小伙子哩?你看看,我这壮劳力,屁……屁都使出来了,就……就是追……追不上!你歌会儿,我……我也歇会儿。待暗俩歌足精神,你……你想去哪儿,我送你去!这阵儿,你看看,黑灯瞎火的,你个女人家,一个人走,叫……叫我咋……昨个放心哩?”
青龙热心热肠几句话,将英芝的泪珠儿又勾出来。英芝顿住步子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青龙也不管她,蹲在一边,掏出烟袋慢慢抽。连抽两锅烟,青龙党出她的哭声低下去,知道憋屈出来了,这才说道:“大婶呀,你打算去啊儿,我陪你!”
“还能去哪儿?回娘家!成家兴说不要我了,赶我走哩!”“唉,大婶呀,”青龙长叹一声,“你得听我一句话。兴叔这人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清楚?生就个刀子嘴,豆腐心,生气时说的话咋能当真哩?”信口编出谎儿,“再说,大婶呀,不瞒你说,今儿后响,他多少窝点气。横竖都是我的错,后响在牛屋里,我和他为一句批淡话儿抬杠,没拾几句,他抬不过我,恼了,脸脖子通红,差点接我哩!这不,我逃得快,他没能打上,谁想他回到家里,竟又冲着大婶发脾气。平日没看出来,兴叔这人真还是个小气鬼哩!”
“青龙呀,你别哄我了。回去吧,我知道路,能走到!”
“唉,”青龙再叹一声,“大婶呀,你是讲理人,横竖再听两句。要是你觉得侄子说的在理,就听我的。要是你觉得我说得不在理,我送你到郭庄。俗话说,天上下雨地上流,两口子打架不记仇。谁家没个磕磕碰碰,横竖都是鸡毛蒜皮,今儿气得要死要活,赶明儿老爷子一出来,天大的事儿也会像田里的雾气一样,说没影儿就没影儿了。这阵子,家兴确实心烦,你呢,也受许多委屈。就说这信福音吧。虽说我没信,可也没觉得它有啥不好。你说说看,人心里有苦,不让哭哭,还不活活憋死?娃子他妈听过两次福音,到家里跟我唠叨,我一听,句句在理。社会上的事,就是不平等。土改时,斗争地主老财,你看大家多起劲!斗争地主老财,并不是大家真的和地主老财有仇有冤,而是在谋算他们家里的土地和钱财。为啥子哩?因为不平等。都是人,凭啥你有那么多地,那么多粮食,那么多钱财,而我却啥也没有?再看看前几年的饥荒,饿死那么多人,可你听过谁有怨言?没有。大家为啥没怨言哩?因为没有人吃饱肚子,大家都在挨饿。这时候,要是谁的肚子吃得圆,在光天化日下显摆,众人就会把他活活打死。所以说,旧社会不好,新社会好。然而,新社会好归好,却也有不平事。有人身体强壮、人身体虚弱、一年卸头生期、警如说大排称。生的设钱着、等新的G后己忍着。福音讲水平等、进次连制,我看设哈不好。身上。名民好,或者有病没钱治,不忍又有啥法子?咱们庄粽人爱讲实期迫准,福者会就很实际。可谁会想到官方说它不好呢?唤,大师时,依载将国来,凡事得往开处想,官方既然说不好、就算不好吧。不话叫是胳膊,官方是大腿,胳膊是粗不过大腿的。这语儿,侄子只能乱下对大婶说说,也算是劝解大婶几句,听了只作耳旁风,要是让外人知道,怕是要开我斗争会哩!”
青龙这番话,英芝显然听进去了。她抬起头,瞅着青龙:“青龙呀,我知道你想得开,讲得都在理,可成家兴咋个做哩?一点儿不心疼我不说,还说我戴高帽子辱没他家祖宗了!我戴高帽子是丢人,可我想
戴吗?“大婶呀,”青龙呵呵笑起来,“兴叔死脑筋,得空我给他批解批解。戴高帽子咋丢人了?啥叫丢人?作奸犯科、偷鸡摸狗、贪污受贿,杀人越货、坑蒙拐骗、欺师灭祖、欺行霸市、欺男霸女,这才叫丢人!要说丢人,在咱村里不是大婶你一个。斗地主那年,工作队把张家父子俩绳捆索绑,拉到台上,逼他们跪下,朝他们身上吐唾沫,硬往死里斗,可宗庵有啥罪?三疯子有啥罪?他们的罪,是地多,是钱多,是日子过得美。可地多,钱多,日子美,是人家挣来的,不是偷来抢来的。要照这样说,懒汉二流子反倒脸上有光了!还有乔娃,小时候,娃子们不和他玩不说,还要打他,害得娃子学也没上成。乔娃有啥罪?乔娃的罪是生在地主家!可生在谁家,又不是乔娃自己选的,是命!大婶呀,要照你说,要照兴叔说,挨斗是丢祖宗脸,祖宗挣下这家业,让晚辈平白无故挨斗争,这账又该咋算?别人就不说了,再看我青龙,那年为分锅,韦署记让人把我绑去,就跟大婶一样,关黑屋,挨斗争!你都看到了,我啥时觉得丢人了?在我看来,有锅不给分,眼睁睁地看着大伙儿饿死,这才叫丢人!”
唉,青龙呀,听你一席话,我心里舒坦多了。
要是心里舒坦了,大婶呀,你就听我一句,今黑儿甭回娘家了。
你看看,三更半夜的,大婶突然回娘家,还不个惊天动地?再说,想开了,也就是个芝麻事儿。我敢说,今黑儿一过,兴叔肯定后悔。要是他后悔,大婶又在娘家死撑面子,这场气,还不得一直生下去?”
“生下去就生下去,我怕他咋哩?这阵儿我要是回去,就是向他成家兴服软,我不干!青龙,你甭劝我了,我受够了,说啥要回娘家去!”
“唉,大婶呀,”
青龙没招了,只得朝狠毒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