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啥事儿。今儿得空儿，来看看婉，见她家的小日子过得不赖，这正要去大杨树下听你家荣国说瞎话哩!”家兴随口支应。
“那鳖子净是胡扯筋，没个啥听头!”老慢呵呵笑道，“大叔，这到门口了，要是你没别的事儿，干脆家里坐会儿，老子给你泡杯茶喝喝!前几天，我去双龙街赶集，顺便弄回一包好茶叶，一斤一块多哩，比上好的烟丝还贵两毛。我想，茶要喝个贵重，眼一闭，称回半斤，这还没开赤哩!”
家兴忖出老慢定是有啥事儿，又见他把话路全堵死了，只好笑道:“戏文里说，恭敬不如从命，我就不推托了!”
家兴琢磨不出啥事儿，心里打着鼓，随老慢走进刘家院里“兴叔来了，你烧壶开水，把集国儿他妈，老慢阳进门就叫，上我买的好茶泡上，我叔侄俩要美美实实喝一壶!”
荣国妈答应一声，从里间走出来，朝家兴打声招呼，走进灶火，点火烧水。老慢将家兴让进堂屋，摆好桌子，搬好椅子，请家兴落座。坐下来，老慢就东一句葫芦西一句瓢，说的净是不关疼痒的蒜皮事儿。家兴越听心里越毛，有点守不住神儿。过没一会儿，荣国妈端来开水，泡好茶，搬个椅子坐在门口。
“咦，你坐这儿干啥?”老慢眼一瞪，冲她叫道，“随便哪家串门子去!男爷儿们说话，娘儿们听个啥?
荣国妈不无尴尬地站起来，到里间拿出针线活儿，也没同家兴打招呼，出门向东走去。
荣国妈一走，家兴心里越发打鼓，茶进嘴里也没味了
“兴叔，这茶咋样?”老慢品一口，笑着问道。
“味道不错!”家兴咂咂嘴说。
“嗯，兴叔说的是!”老慢又啜一口，内行地说，“味道还可以，就是有点涩，没炒好!”
“我这人嘴拙，”家兴笑道，“喝也是胡喝!不像你，是行家!“行家算不上，喝多了，也就喝出味儿来。兴叔，你近来咋样?见话人正题，家兴坐直身子:“嗬，都累趴下了!你看看，这大半年，又是拉石头，又是挖土方，好不容易把坝砌好，又紧赶着修渠，固堤，再接着是割麦，种秋，活儿一茬接一茬，想偷也不中!”
“真叫大叔说到点上了!”老慢又啜一口茶，叹道，“唉，不瞒兴叔，我这把骨头，原本还算壮实，这阵子也不中了。一到夜里，要是没有国他妈捶捶背，早晨就起不来床!”
“嗯，刘师傅，你比我还要大几岁，是得当心点，身子骨儿是大事，不能累着!”家兴应酬几句，不想再绕圈子，“咱俩只顾喝茶了!没啥要紧事吧?”
“唉，”老慢又叹一声，“这几天心里烦闷，睡不着觉。想想前面的事儿，越想越觉得自己糊涂。夜黑儿，我迷迷糊糊，刚眯上眼，看见小阁站在跟前!”
“小阁?”家兴吃一大惊。他怕的也正是这桩事儿。
“是小阁!”老慢老泪落下，用袖子抹一把，“小阁站一会儿，对我说，'爹，不究你愿意不愿意，我跟旺田结亲了!’说完话，她凶巴巴地剜我一眼，将门哐地关上，径朝外面走去。我一急，打开门，在后面紧追，边追边喊，“小图!小阁!’没喊到小阁，却把国他妈喊醒了。她问我，“你喊小阁做啥?’我不能对她说，骂她几句，倒头又睡，可不究咋睡，再也没睡着。今儿起来，心里发闷，正在村里瞎转悠，刚巧碰见你。唉，兴叔呀，以前是我不好，把娃子们的事儿误了，想想真是后悔!旺田真是不错，是我有眼无珠，害小阁走上绝路!我……我……”鸣呜哭一阵，“兴叔，我把心窝里的话掏给你了，一来求你谅解，二来求你帮个忙!“
“啥暌鮦阅力……啥忙?”
“我想求你对旺田说句话，就说我对不住他，对不住小阁。我想让他在小阁跟前替我说句话。闺女只听旺田的，要是他肯求个情，兴许她会原谅我!我再梦见她，她就不会躲我!我……我的好女儿呀…”老慢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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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兴知道，在四棵杨，老慢算是一条汉子，脾气倔，不服软，流血不流泪。今儿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可见老头子多窝心了。然而，老慢的话，却在他心里划一道子，急问:“刘师傅，你方才说，小阁跟旺田结……结亲了?”
“是小阁说的。阴句里的事，谁晓得?唉，都是我糊涂，要是知道妞儿烈成这样，不究如何，我也得应下他俩的事儿，一则成全孩子，则你我也能成个亲家。唉，是我糊涂啊……”老慢再次啜泣。
“刘师傅，”家兴咳嗽一声，板住面孔，一字一顿，“过去的事儿，谁也挽不回来。我只想说一句，他俩结亲的事儿，肯定不是真的，这事儿只能到此为止!虽说旺田这孩子喜欢小阁，可这阴阳两界，昨也捏合不到一块儿。不究咋说，小阁走了，我家旺田还小，将来还要成家立业，你说的这事儿万一让人知道，你我的面子挂不住不说，也害了旺田!”
“大叔说的是，”老慢擦去泪，连连点头，“我拉你来家里，又把国他妈支派走，为的也是这个!这事儿，我只对你说说，也只能是你知我知!不究他俩结没结亲，我这心里，也早把旺田视作女婿，把你视作亲家!以前有啥对不住你的地方，请你多包涵!“
“要是没啥别的事儿，我得回去了!”家兴站起来，做出要走的动作。是的，再说下去，日后只怕他浑身是嘴也解说不清。
“兴叔、”老慢听出话音，再次求道，“方才的话，算我没说。你实意走，我也不勉强。只求你一件事儿，凑个机会对旺国说说，让他在小阁跟前为我说句软话儿。若是小阁能够原谅我，我……我死也合眼!”
“刘师傅，你放心，这话我一定捎到!”家兴步出刘家，再没心思去大杨树下听瞎话，阴着脸走向牛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