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顾自接一句:“我还得提一户,就是天珏爷儿俩。双牛人社他家的三亩地没人种了!”
万磙子眼珠子圆瞪:“啥?还让地主分子人社?这不是翻天吗?”青龙也瞪起眼:“地主咋哩?地主就不是人了?”
万磙子忽地站起来,提高声音:“一个疯子,一个娃子,让我们白养,老子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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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也站起来,手指破子鼻子:“万磙子,白眼狼也没你心黑!吃人家的,夺人家的,你这脸竟然不红?你不养,老子养!”
磙子脸脖子通红,正要发作,万风扬将拳头咚地震在桌子上:“吵吵吵,都给我憋住!”呼哧呼哧连出几口粗气,作出决断,“新社会不比旧社会,不让饿死人。张天珏是地主,但他疯了,丧失劳动能力,娃子又小,我们不能饿死他们。我同意青龙的提议,发展张天珏父子人社。谁不同意,谁退社!”
万磙子咂吧几下嘴,憋住了。
万风扬将张天珏的名字加在纸头上,细数一遍:“加上天珏,刚好二十四户,够了。本月十八是好日子,立社!
众人齐应:“中!
立社这天,区委書记兼区长白云天亲自来了,跟在身后的是韦光正和十几个区上或其他村的观摩干部。因有大领导捧场,合作社又是新鲜事儿,村里人无不赶来瞧热闹,张家院子前面的场地上,大人娃子集了数百号。
小晌午时,在震天响的锣鼓声中,白書记亲手在村部的大门旁竖起一个一人多高的木牌子,上面是韦光正书写的“四棵杨农业合作社”几个斗大的曌字。然后,韦光正就农业合作化的好处发表一通激昂慷慨的演说、白区长则着重表扬了四棵杨人的带头精神,尤其表扬了风扬等爪
接着,除张天珏父子外,首批社员排成一行,风扬打头,明岑收个带头人。尾,兴高采烈地或推或挑或赶各家的人社物资,包括土地证、农具、
牛、羊、猪等,上缴合作社。锣鼓声一阵紧过一阵,韦光正早已准备好一堆大红花,由白区长亲
手戴在他们的胸脯上。雪梅排在倒数第二个,站在明岑前面。白云天为她花时,拿花的手迟迟不肯落下,两只眼睛锁在她的俏脸上,许久:“你叫啥?
许是让他看羞了,许是不敢面对他的大疤脸,雪梅低下头,抿紧嘴
唇,一句话不说。白云天正要再问,韦光正接腔:“白書记,她叫张雪梅,是四棵杨村妇女主任,积极分子!”
白云天点点头,拿起大纸花朝雪梅的左胸上别。由于天热,雪梅得少,白云天的手不可避免地触在雪梅耸起的胸脯上。梅打个战,又不好躲,脸色更红了。
白云天脸上的大疤飞扬起来,小心地为她别好红花,呵呵笑道:“雪梅同志,我姓白,叫白云天。云中有雪,雪中有白,咱俩是白对白、呵呵呵,真还有点缘分哩!
众人皆笑起来。锣鼓声更响亮了,
整个场面搞得比土改时还要风光,各村观摩的干部纷纷竖起大拇指称颂,看得一些没入社的人家心里痒痒的。
合作社成立后,风扬让明岑和青龙组织生产,万磙子主动请缨,率领青年突击队将社里的所有重活儿、累活儿,几乎全都揽下。每天上,明岑敲钟,青龙安排活儿,磙子吼人,风扬不声不响地服从安排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有风扬几个带头干,一些好吃懒做的人,尤其是老鸭子,一丝儿也偷不得懒,天天硬着头皮出工,干得不好时还要挨万磙子的臭骂,可谓是苦不堪言,后悔也是晚了。
秋天雨水好、庄稼丰收。合作社劳力虽少,但全体社员拧成一股绳,干得风风火火。秋收时产量大幅提高,除缴清规定的公粮外,各家各户按出勤率、股份额分配,有几户的粮囤子竟比单干时高出一倍。
到十月底,先后又有二十多户申请入杜,四棵杨超过一半的农户正式成为社员。
一人冬,农活就少多了。
小雪节这日,风扬坐在桌前,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一张纸头,雪梅腋窝里夹个花布包走进小院。她的脚步很轻,风扬又读得专注,压根儿没听到。
雪梅走到自己桌前坐下,瞧他一眼,轻轻咳嗽一声。风扬抬头,赶忙站起来打招呼:“雪梅---”
雪梅轻声叫道:“风扬哥!”
风扬兴奋地扬起纸头:“雪梅,快看,好消息!”
“啥好消息?”
“区委通知,双龙改区为乡,乡里成立供销社,在咱村里设代销点。
雪梅点头:“嗯!”抿住嘴,低头不语。
风扬兴味未尽:“雪梅,我想了下,代销点就设在这院里,西厢房一共三间,正好用。从今往后,村里不究谁家买东西,就不用再跑到镇上去了!”
雪梅依旧抿住嘴,勾着头。
风扬一怔:“雪梅,你……不高兴?
雪梅蓦地抬头,直盯他一会儿,将桌面上的小布包朝前一推,白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嗫嚅:“风扬哥,这……这个是送你的!”话音落下,飞也似的逃出门去。
风扬目送她出门,缓步走到桌前,狐疑地打开布包,眼前一亮:包里是双做工精细的新棉靴,里面还有两只软垫,上面绣对鸳鸯。
是的,雪梅已到法定结婚年龄,他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和他年纪不多的青龙,比他小几岁的磙子、家兴等,无不成家,他的母亲瘿脖子早已发急,催间过他多次,可他只字不说。
他在等。等雪梅。
在他心里,早已锁下一个心愿,此生非雪梅不娶。此时此刻,风扬捧着雪梅亲手缝制并悄悄塞给他的这双新棉靴,情不自地笑了。
靴子很软和,垫的是新棉花,大小也合适,只是靴口和脚尖处稍有些紧。想必是雪梅故意做紧,让他穿上后慢慢撑.开,风扬又一次笑了。
风扬蹲下试穿,穿上后在房中来回走了几趟,又小心翼翼地脱下缓缓包进包裹里,放进抽屉,在桌前坐下,美滋滋地点起他的烟锅。一锅烟抽完,他的笑容渐渐收敛,眼前浮出一个面孔,是张天成的。是的,摆在他面前的还有最后一道难关,雪梅他爹。前往攻关的不是风扬,而是雪梅。
这日晚饭刚过,雪梅决定直面父亲。天成蹲在院中红警的石板盖上,眯缝着眼抽烟。雪梅走过来,斜倚在容边一棵碗口粗的香椿树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天成抬起头,斜她一眼:“你像是有啥事儿?
“爹,”雪梅鼓足勇气,忽闪起两眼,“我……我……我后响送给他一双靴!
“啥?”天成瞪大眼睛,猛地站起来。
“后响我送给万风扬一双靴!”雪梅索性点白了。
天成的脸色紫涨起来,出气声越来越粗。雪梅朝树上偎了偎,靠踏实,两眼挑战般盯着天成。这一仗既然开打,她一定要得胜。
天成再次蹲下去,将烟锅在红薯窖的石盖上用力磕了磕,重新装烟。雪梅的目光移到他磕出的烟灰上,见还有一半没燃着的烟末儿,知他是刚开抽就磕了。
雪梅没说话,只拿眼睛盯他。
天成一口接一口地抽烟、眼睛半闭着。接连抽完三锅,天成的出气声低下去些,面色也正过来。
雪梅看到时机差不多了,这才搬出她死去的妈:“爹,今早儿在床上,我梦见我妈了。”眼圈一红,开始哽咽,“我跟我妈提说这桩事儿,妈说、我大了,看上谁都中,只要我愿意!我说我不知道他咋想,妈说,你给他送双靴吧。今儿后响,我就送靴了。”说完,雪梅一边啜泣,一边拿眼角斜看天成。
天成又磕起烟锅来。
“爹,”雪梅擦去眼泪,“我知道你心里不美,你看不上万风扬可你……你咋不能为我想想,不管嫁给谁,都是我过日子!”
“唉,梅儿,”天成长叹一声,抬头望着雪梅,眼圈也红了,“你错看爹了!不是爹看不上风扬,而是……而是……”他的声音激动起来,“梅儿呀,叫爹咋跟你说哩?咱张家眼下虽说落势了,可骨头不能这么贱!”
“爹--”雪梅见他绕在这里,急了,“你咋净想这些事?现在是新社会,张家也好,万家也好,孙家也好,成家也好,都是四棵杨人,没有谁家落势不落势的!“
“你懂个屁!”天成的语气狠起来,又装一锅烟,点上,猛吸两口,起身走下红薯窖,大步跨到院门口,临出门时,扔下一句,“我告诉你,不究咋说,这事儿不中!除下这个人,天底下的小伙子,任你谁都中。这阵子是新社会,爹不干涉!”
雪梅也赌上气了,紧追几步,送他一句:“除去万风扬,我谁也不嫁!
天成到外面转了一圈,越想越苦闷。本想寻人诉诉苦,讨个主意可这等丑事儿,咋说也是张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