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扬同志说,你的靴子做得好。冬天来了,我还穿着一双旧鞋,都露底了。这次来,是想求你做双靴子,不知中不?”白云天缓缓说着,抬抬脚,露出一双旧鞋子,两眼依旧盯在她脸上。
雪梅脸上一热,由不得朝风扬剜去一眼,见他低着头,略略一怔,应道:“昨不中哩。领导脚冷,当然得穿靴子。领导放心,眼下我是妇女主任,靴子是思想治理任务,我马上布置村里姐妹,几位领导一人一双,保管领导暖暖和和过冬!
雪梅不称書记,只称领导,显然是让风扬听的。在四棵杨,风扬张口领导,闭口领导,此时自然听出话音,将头垂得更低。遭雪梅不软不硬一通话,自云天心里一寒,正自惊愣,韦光正笑道:“中中中,只要雪梅同志肯做,昨说都中。雪梅同志,这快响午了,六成和小刘都有地方吃饭、只我和自書记没着落,这顿饭就落在你那儿了,碗面条新电!”
“领导吩咐,昨不中哩!”雪梅呵呵一笑,扫众人一眼,“领导要是没别的事,我先走一步,回去和面!”
雪梅走后不久,几个队长陆续进来,打过招呼,各寻地方蹲下。风扬每人发张表格,依韦書记要求,让大家填报明年夏粮和秋粮的产量几个人各自测算一会儿,一队的明岑先报小麦单产:河坡地四百二十斤、岗坡地三百六十斤。天成、磙子、青龙见了,也都跟着报上,产量与明岑报的差不离。韦書记皱下眉头,转向刘同志:“小刘,你觉得咋样?”
小刘思忖一会儿,应道:“若是丽水顺,照理说可以高点儿。今年是新品种,据我所知,在试验田里均产七百八,最高亩产九百二。小刘说出数字,几个队长皆吃一惊。韦書记笑了,扫一眼众人:“看看看,这是科学,你们眼界太窄,没见过多大的天。小刘的话不会有错,大家再寻思一下,重报!”目光转向磙子,“万磙子同志,明岑同志稍嫌保守,你思想解放、可以先报!”
磙子挠了挠头皮,悠憨一笑:“报就报!既然刘同志说能打这么多,我也就豁出去了,河坡地七百斤,岗坡地六百斤!”
韦書记微微一笑,转向天成:“天成同志,破子报过了,你呢?天成磕磕烟锅:“河坡地七百斤,岗坡地六百单五斤!”韦書记又是一笑,转向青龙:“青龙,该你了!”
青龙想也不想:“跟天成一样!”
韦書记转向明岑,不及问话,明岑即道:“我跟磙子!”
像子斜他一眼,涨脸道;“方才报错了、三队河坡地七百五十斤,岗坡地六百五十斤!”
话音刚落地,韦書记拍拍巴掌,连连点头:“嗯,这才是磙子!
在本子上记几下,转对志慧和风扬,“你俩也记上!”
天成又揉一锅,白一眼万磙子,哼出一声:“二队也改一下,河坡地八百,岗坡地七百!”
韦書记的巴掌拍得更响,笑不合口,转向风扬二人:“中中中,二队的,改一下!”
几个队竞争起来,不足半个时辰,将小麦均产山三百多斤拉至千斤,以万磙子报出的均产一千单五十为最高。然后是秋生稼,没费多少周折,将苞谷定在亩产一千八百斤,红薯八千三百斤,其他杂粮皆报出今人瞠目的数值。韦書记分别填好表格,让众人按上指印,收起来,出门看看日头,已是午时,遂看白書记一眼,白書记宣布散会。
几个队长走后,韦書记拉上白書记径去雪梅家,风扬则拉上易六成、刘同志二人赶往志慧家,因为志慧早已通知老民善备好午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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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皮吹上去了,如何落实顿时成为心病。当天晚上,几个队长再聚社部,与风扬、刘同志共商增产大计。
众人的心情皆很沉重,半响,谁也没说话。风扬闷头抽烟,有顷,磕磕烟灰,扫大家一眼:“说话呀,叫你们来,不是装孙子的!”
“说啥哩?”青龙狠吸一口,冒出几句,“这就跟吹大气差不多。老天爷是旱是涝谁也管不住、纵使啥都对劲儿,远的不说,单是一亩地打两石麦,我梦里都不敢想!到时候打不出来,领导要是拿着表格寻上门来,上面按着咱的手印,你们说,咱这脸皮往哪儿搁?”
青龙这一炮放完,气氛越加沉闷。天成一口接一口地吸烟,明岑不会吸,蹲在一边,双目无光地瞅着地面。万磙子也受触动,目光射向风扬。
风扬拧紧眉头,缓缓转向刘同志:“刘同志,依你说,一亩地打两石,能成吗?”
“理论上也许成立。如“这……”刘同志忖度一会儿,模棱两可,果我们真正落实了八字宪法,打两石或有可能!
“有这话就中、”风扬想了想,点头道,“说吧,刘同志,你让咋整,我们全听你的!哪怕只有一亩地打到这个数,咱就有个交代!。
在座诸人皆将目光射向刘同志。
“我在河坡地选一亩,大家全力以赴“中!”刘同志目光一亮,整它一仗!”
“那……秋哩?”青龙不依不饶,“刘同悲,别的不说,单说有谷,至今还没听说有啥新品种,河坡地全种麦了,苞谷地都在村边和坡上,地力差,能打一石就是好收成,要打出二石多,咋个整?”
刘同志不假思索,从挂包里摸出一本书,摆亻桌子上:“这是《+壤学》,一个叫威廉氏的外国人写的,我从农科所里借来,这几天一直在看。按照这本书的说法,只要改善土壤结构,增加土壤有机成分,保持土质疏松,就能提高土壤的抗涝、抗早能力,达到高产和稳产……”磙子性子急,打断他:“刘同志,啥个有鸡无鸡,啥个松哩紧哩,我们听不懂。爽快点儿,就说咋个整吧!“
大家皆笑起来。
“这么说吧,”刘同志也笑一声,“就是深翻土地!越是差地,越要深翻。尤其是咱这岗坡地,起码要翻三尺深,在下面埋秸秆、草茎草末子,草木灰等做底肥,然后再将翻起来的土整碎,压在上面。土松了,地下有肥了,下雨能存水,垴“大,既耐是又耐涝。庄稼种上后再管理好,上足肥,自会长得好!”
这年夏、秋连获丰收,大家对刘同志早已服了,这又听他讲得头头是道,无不纷纷点头。
接下来数月,四棵杨人像是发了疯,男女老少齐动员,没日没夜地搞起深翻来。刘同志奔波于河坡地与岗坡地之间,一边指导高产麦田,一边测量土壤,确定土地深翻的厚度和方法。四个生产队比着干,青龙更与万磙子摽上了,天不亮就敲钟,上工时排着队,扛着旗子,干起活儿来喊号子,闹得热火朝天。
这场深翻土地的会战一直持续到翌年开春。各个生产队战绩辉煌,将近一半的岗坡地,被四棵杨的青壮男女翻至三尺单三寸深,下面埋人从落叶到枯草等老人娃子们所能寻到的任何可腐之物。经过深翻的土地耐旱抗涝,刘同志全让种苞谷。翻好的地不需春耕,天也称意,开年后连下两场喜雨,一场小,仅湿地皮,另一场大,毛毛细雨连下数天,直透翻起来的三尺三寸、美得大家合不拢口,雨水刚过,就都乐滋滋地下田点种。苞谷种是刘同志特别选来的,说是从安徽调来的新种子,在这谷地里是头次试种。
苞谷苗出齐时,四棵杨人总算歇下了一口气,优哉游哉地选苗、剔苗。河坡地的麦子也在春风沐浴下,起节拔高了。
刘同志选中的高产田是老有林辛苦数年整出来的成家祖田。四队的地被选中,青龙甚是自蒙,挑选成家父子和长桂组成三人突击队,除照料几头牲口外,啥也不管,只照看这亩高产田。同时,青龙礼聘刘同志担任技术顾问,确保产量过千。
有林几人按照刘同志的要求,在春节前后追加两次上等土肥,泼一层人粪尿,用锄头和铁铲小心翼翼地掩埋起来,细细松土、除草。喜雨过后,肥力发威,麦子长得分外欢势,每株分十几枝不等,多的竟然分出三十多枝,叶子绿得发乌,齐伏伏一地麦头,若不细心,根本找不出田垄在哪儿。刚开始,老有林很是瞧不上刘同志,赶这阵儿,才算服。
这日午后,青龙和刘同志指指划划再次来到高产田,低头看见老有林、家兴、长桂三人蹲在地边,正乐滋滋地欣赏向上蹿个头的麦秆儿。
“大爷呀,”青龙扬起手,呵呵笑道,“你仁蹲哪儿不中,非要选个低处,想跟我捉迷藏咋哩?
几个人忙姑起来,老有林应道:“不是我选了个低处,是这麦子长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