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太太想要做指甲,请白姑娘过去一趟。”
自打白蘋出来自立门户,她便研制出了美甲的一些材料,开创了自己的美甲副业。借助绘画方面的天赋,她设计的样式总是别出心裁,受到京城一众贵妇的追捧。一时间,到白蘋那里做美甲蔚然成风。
“今日已经有约,顾不得了。冬儿,你替我走一遭吧。”
由于生意过于紧俏,白蘋忙不过来,遂收了一个名叫冬儿的小姑娘当徒弟,如今她已能分担自己的部分业务。曾经在许家为婢的经历,是白蘋不愿回想的。因此,她哪怕不要这单生意,也尽量避免亲自与许家往来。
“太太说了,白姑娘那小徒弟年幼,手脚笨,上次把老太太手弄疼了。太太信不过,请白姑娘务必亲自来。”
白蘋无语,“我已经答应别的主顾了,立刻就要动身。”
许家的管家娘子不依不饶,“白姑娘今日要上谁家去?不拘早晚,我等着白姑娘便是。”
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白蘋敏锐地捕捉到话语中的冒犯,对于这种势在必得的架势甚为不悦,语气多了一分冷然。
“今日是明郡王妃相召,婶子你不如到郡王府去等?县主和各位夫人兴许也要做,等到太阳落山,让郡王府请婶子下榻,接着等如何?”
“罪过罪过!既是郡王府召姑娘前去,我们岂敢叨扰。”
那管家娘子的气焰登时矮了下去,灰溜溜地走了。
送走这尊太岁,白蘋戴上面衣,取出这些天的画作,动身前往多宝阁。
是的,虽然明郡王妃确实是她的老主顾,但今天并没有召她上门。这只是为了劝退许家那个无礼的管家娘子罢了。至于许家是否会求证?根本不用担心,许家在郡王府面前,充其量只是个小虾米,谅她也不敢去!
多宝阁是京城里有名的书画铺子,专一倒卖珍本古籍、名人字画。
“姑娘,上次你送来的画,有三幅已经卖出去了,共得了一百块。其中有一幅是明郡王看中的。郡王嘱咐我打听你家主人的姓名乡贯,姑娘你看……”
白蘋道:“这是替一位外地的官人送的,他一向潇洒出尘,不过是生计所迫才出售画作,未曾透露自己的姓名,因此我也不知。”
那掌柜满脸遗憾:“那太可惜了。若是下次遇到了那位官人,还请姑娘千万告知一声,说郡王爷甚是赏识。”
白蘋笑道:“我一定代为致意。”
回了“满庭芳”,只见店里笑语喧腾,七八个小伙计簇拥三五名贵妇,在挂起的衣裳前,热火朝天讨论着什么。
“姑娘,许家太太来看店里新出的成衣样式。”
“知道了。”
这时,一个锦衣丫鬟大声呼唤道:“你,过来给我们太太量体裁衣!”
白蘋没当回事,径直朝后院走。
那丫鬟急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白蘋跟前,拦住她的去路,“叫你呢没听见吗?”
白蘋一脸困惑,指了指自己,“我吗?”
丫鬟怒道:“不然呢,前面那伙计都是男子,你们店里怎么待客的?量体不要女子来做,难道要这些腌臜厮们动手?”
白蘋不卑不亢,“这位姐姐,我是绣娘,量体的活儿不归我管,待我叫店里的裁缝过来。——杨婶子!有女客来了,你出来接应接应!”
“来了!”
杨氏的大嗓门儿破空而来,震动云霄。她拿着账册,肩上搭一根皮尺,十分殷勤,一路小跑来到许家大太太跟前,当即开始忙碌。
那丫鬟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恨恨地瞪了白蘋一眼。大太太韦氏见丫鬟吃瘪,心中亦是不忿,怎奈白蘋自始至终都十分和气,人家也早已不是许家奴婢,再公然颐指气使呼来喝去,徒然显得自己很没素质,只得勉强咽了这口恶气。
终于,人都走了。
杨氏叹道:“蘋丫头,这许家太太明显就是冲着你来的。那天你和沈大公子出去说话,街坊不少人都瞧见了。沈大公子是个难得的好郎君,你真没什么打算?”
白蘋两眼不离绣幕。
“婶子,沈大公子不日就要完婚。”
杨氏继续劝说:“哎,这就是你固执了。哪个男子不三妻四妾,更何况是沈大公子这样的人中龙凤。你连沈大公子这样的都看不上,究竟想要嫁怎样的啊?”
白蘋不语,转身进了室内。
杨氏果真就目光短浅吗?白蘋曾经做过婢女,这样的身份决定了没有什么书香门第的人家会娶她做正室。既然横竖都是做小,那还不如仰起头来尽力高攀一个最好的。因此她的劝说,其实也没什么错。
打开皮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她四年来攒下的一千三百元。还是沉甸甸的银圆,更让她有安全感!
她已经向福建来的士子打听过,泉州的安溪书院,一年的束脩只有六十元。算上生活费,她现有的积蓄,完全足以支撑十年寒窗。
顺朝的女子可以参加科举,她要考秀才,考举人,好让自己在这个吃人的时代有一个最基本的保障。
泉州又是重要的商埠,哪怕做官不成,凭借一身的本领,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谋生也是绰绰有余。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永宁侯夫人有请。”
侯府一个三等仆妇着软毛织锦披风,内穿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彬彬有礼前来相邀。这位也是她的大客户了。白蘋提上柳条箱子,带了冬儿欣然前往。
来到永安街,两座壮丽的府邸映入眼帘。
沈家一门双侯,贵不可言。长庆侯是顺朝立国时世祖亲封,至今已有四代;沈宏谟原是长庆侯府的旁支子弟,十数年前收复天山,平定回部叛乱,因战功赫赫封为永宁侯。因此,两个侯府坐落于一道街上,足足占了十几个胡同。
那仆妇引着白蘋,从侧门进去,穿过重重院落,迤逦来到前厅。
白蘋打眼一瞧,永宁侯夫人许氏,沈大姑娘,侯府的未来亲家韦氏,还有西府的几位女眷也在。这得一下午了!
冬儿没见过这么大阵仗,怯怯拽了拽白蘋的衣角,“师父……”
白蘋轻拍肩膀,示意她别紧张,“不要怕,专心做你的事就好。”
冬儿稍稍安定下来,打开箱子,铺开一对样式,颤巍巍说道:“这些是最近新出的样子,请各位贵人挑选。”
那仆妇交待二人:“各位夫人和小姐正在谈天,两位姑娘按次序去做就是。”
喝着茶,吃着点心,一边做着美甲,一边说说笑笑,一后晌的光阴就这么消磨过去了。何等惬意的生活啊!
长庆侯是沈氏一族的族长,因此按照长幼尊卑的次序,白蘋率先走向长庆侯夫人,示意冬儿去永宁侯夫人那边。
“白姑娘手上是什么玉?瞧着亮闪闪的,甚是好看呢。”
内中一个贵妇不经意间提起,白蘋不觉微微一笑,神情十分坦然。
“我一个小户的丫头,哪里舍得戴什么玉呢,这不过是庙会的小摊上瞧见的,觉着喜欢便买了,还不到一百文呢。”
前世的白蘋,家境优越,满身名牌。
历经两世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奢侈品的首要功用是彰显社会地位,这一功用远超它本身的价值。因此面对罗绮和珠玉的环绕,她并无任何愧怍之色,依旧言笑晏晏,落落大方。
大姑娘沈静姝上前摸了摸白蘋的手串,眸中流露出一丝惊喜,“很有趣呢,改日让哥哥给我也带些回来!”
永宁侯夫人满眼宠溺,“我们静姝戴什么都好看。”
轮到许家大太太了,白蘋走上前去,一丝不苟在她指甲上作画。大太太死死盯着她,企图从她的神情中找到屈辱与不甘。
然而她失望了。
一下午的时光流水一般过去,白蘋将揣满银圆、鼓鼓囊囊的手帕塞进衣袖,心满意足而归。
“这个白蘋,宠辱不惊,实在不简单。”
永宁侯夫人笑而不语,良久方道:“给大郎做个妾室,也未为不可。”
她并不在意区区庶子的婚姻和前程,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能眼睁睁看着沈一清把一个丫鬟明媒正娶迎进门来,或是放任她越过了正妻的位置,这无异于是把永宁侯府的颜面按在地上摩擦。
然而,这个恶人,却是绝不能由她来做。既然白蘋曾在亲家那里为婢,敲打她的事,交给其旧主无疑最为合适。
没错,白蘋和沈一清上元节出去的事,正是她“无意间”让人透露给亲家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