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自村里住着一位独眼老太太。
当时,她一人独居,左眼不知害了什么病,白惨惨得有些吓人。
她的右眼是正常的,但也不能见风,冷风一吹,浊泪就流个不停。
老太太没有儿子,好像是有个驼背的女儿,嫁到了隔壁村,但不常来看望她。
所以,老人一直挺孤独的。
大概是因为孤独,她很喜欢被孩子们围着。
为了招揽孩子,她除了给孩子们散一些冰糖疙瘩外,还爱讲述各种故事。
她讲的故事,不同于一般的老人,总带着点“邪气”。
听着吓人,可不听又心里痒痒的。
记得,当时我们那群孩子,都是边打着哆嗦,边听她瘪着老嘴念叨这些邪性的故事的。
现记述下来印象最为深刻的两则,读者若觉得荒诞不经,一笑置之即可,切莫深究。
独眼老太说,村南的大河边上,有条龙沟,那可不是个什么好地界。
因为,过去那是村里人丢弃死孩子的地方。
谁家的孩子患病夭折了,或是吃不上粮食饿死了,家里人是不会准备棺木下葬的。
大人们多是用破衣裳一裹(有的人家连破衣裳都懒得用),或是用草席子一卷,一狠心,直接扔到那条龙沟里完事了。
长此以往,那条不起眼的龙沟子就有了一个骇人的名字,死孩子沟。
独眼老太说,每天晚上,沟里都会传出孩子呜呜咽咽的啼哭声,有的在喊“好痛”,有的在叫“好冷”,还有的在高声呼喊“爹娘”。
讲到这里,独眼老太还特意尖声尖气地学着孩子的腔调,拖长声音喊了声“爹——娘——”。这不禁让我们打了个寒噤,彼此靠拢得更紧了。
独眼老太见状,眨巴眨巴她那只还算正常的眼睛,继续用一种低沉的口吻说,白天没事的时候,小孩子可千万不能去那里玩。
因为,说不准一不留神,就会被那群死孩子给拖进河里去了。
为了佐证她的说法,独眼老太拢拢花白的头发,一脸认真地,举了一个活生生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例子。
她说,有年冬天,她背着粪箕子去河边的树行子里捡柴火。
路过那条龙沟时,隐约听见有孩子的哭泣声。
她悄悄走过去一看,发现河边坐着一个小男孩,冰天雪地的,浑身上下竟然只穿了一条红肚兜。
她觉得不可思议,可又不敢上前,就在这时,那孩子突然站起来,朝她笑着挥手说,大娘,来这边捡柴火吧,这边多。
她脚下不受控制地朝那龙沟走去,走近那男孩,才猛然发觉男孩背后的沟底,站满了穿着红肚兜露着屁股蛋子的小孩子。
她大呼不妙,可脚下就像生了根,怎么都动不了。
那群孩子见状,大笑着,吵吵嚷嚷地围了过来,有拽她胳膊的,有扯她大腿的,还有专门揪她头发的。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把她拖进冰冷的大河里去。
她意识到这是撞邪了,急忙闭眼高念“阿弥陀佛”,可身上渐渐蔓延的寒意,让她更是动弹不得了。
绝望之际,一赶路的老汉恰巧路过,跳进河里把她拽了上来,她才得以脱身。
那以后,她大病了一场,发烧时,耳边总是回荡着孩子们的狞笑声,把她折腾得好几宿没敢合眼。
听了独眼老太这个故事后,有好几年,我都不敢走那段河堤。
即使现在,每每路过那里,我都会感到脊背发凉,感觉那群穿着红肚兜的孩子,随时可能会从河底冒出来。
黑白二爷,是当地人对黑白无常的敬称。
一黑一白的一对搭档,戴着尖尖的帽子,手里拖着嘡啷作响的铁链,看着哪位倒霉蛋的寿数尽了,他们就会狞笑着登门。
任你哭任你闹,他们全程面不改色,一步一步将人的魂魄拖到阴曹地府,听候阎王发落。
话虽这么说,可村里谁也没见过黑白二爷的具体样貌。
但独眼老太却神秘兮兮地说,早些年,她撞见过黑白二爷。
当时,她还是姑娘家,十岁那年的夏夜,一群孩子在月明地下玩捉迷藏的游戏,她觉得好玩,也兴致满满地报名参加了。
那天,她躲进了一个早就物色好的麦秸垛里,屏息凝神等着别人来找。
当时,月色很亮,借着麦秸垛的缝隙,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一举一动。
就在她静静地盯着外面时,她察觉到不远处走来了两个人。
两人都穿着长袍子,一个袍子白得似雪,一个袍子黑得像墨,很奇怪,那么亮的月色,两人都没有倒影,走路轻得跟猫似的。
两人边走边念叨着什么,听着,似乎是某人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两人又经过麦秸垛,不过,这时身后就多了一个人了。
那人看身影挺熟悉,似乎是村里的余老奶奶。
老人哭哭啼啼地跟在后面,一步一回头,一副很不情愿很不舍的样子。
两人也看出了老人的心思,穿白袍子的那个人对老人淡然地说,放心上路吧,七天后,还能回来再看一眼,现在别误了时辰。
老人听后,就再没有回头。
三人渐渐走远了。
这时,不远处余老奶奶家的庭院里突然腾起一阵哭声——原来,是家里的老太太咽气了。
独眼老太说,事后,她把这件事讲给爸妈听,爸妈怎么都不信,还骂她是在编瞎话。
可只有独眼老太自己知道,这的的确确是她躲在麦秸垛里看到的真实场景。
听了独眼老太的这个故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村里的孩子都不敢在月明地下玩捉迷藏的游戏了。
晚上,若是在街上看到有穿白色衣服的人,更是会吓得哇哇大叫,四处逃窜。
独眼老太如今还在人世,她已近百岁高龄,脑子早就不中用了,再也讲不出故事来了。
因为驼背的女儿先她而去,她至今仍是一人独居。
幸好有村内的几位侄子照拂,她勉强还算有点儿倚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