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过程中,我一直没有看到东子这个我为之不惜用生命来换取他的爱,来威胁和逼迫的男人。东子在哪呢?
警察在我出事的现场里找到了一本我的存折,他们把存折交给了我的父母,存折上面还有三万块钱,但要取得这笔钱款,需要去原出生地开出证明。我哥哥几乎是立即说:“我回去办证明。”我那嫂嫂紧跟着说:“我跟你一块回去办,多个人多份力量。”我不埋怨他们这样的显得有些冷酷的做派,你要是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被贫穷死死纠缠着的话,你是没办法拒绝这样一笔金钱的诱惑的。我一直认为我的哥哥有些傻,傻到从来不知道掩饰自己的欲望和贪婪。但我还是时常会记得小时候,他在严寒的冬天被着我去上学,在我手脚冷得受不了的时候,为我用自己的怀温暖。才四十岁的哥哥,看上去那样的苍老和猥琐。而我这位嫂嫂,有一对时刻都瞪圆了的眼,她的头发好像从来也没梳理整洁过。
哥哥和嫂嫂回内蒙古去了,芮儿带着我的父母和姐姐把我送进了火葬场,在我那具冰凉的尸体被推进火化炉火化的过程里,芮儿一直盯着炉子那边看,她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我难以克制自己不去想,我那艰难陪我度过三十年的肉躯,我自己,还有东子,也许还有芮儿,是那样地迷恋它。无数的欢乐还有痛楚,都随熊熊烈火化作乌有。在这消亡的过程中,据说会有一次爆裂发生在火里逐渐鼓起的腹部。我不知为何想起“点天灯”这个词语,想起那位太监因为肥硕而久久难以熄灭的肉体之火。
当我回头看见芮儿擦去泪水,面色变得凝重,目光透出骇人的坚毅时,我知道芮儿懂我,知道她绝不相信我是自杀这样的结论。谁也不知道,她之所以会突然出现,是因为我两约好了见面的。我当时决定去北京上学,芮儿说正好她有事要会武汉,顺便来接我,我知道她是想我能结束和东子的事情,她一直就反对我和东子这样不明不白地在一起。她能相信我会在这个时候自杀吗?这太荒谬。但所有的人都不相信她,警察们只是公事公办地记录了她提供的信息。我不明白,当然芮儿也不会明白,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不是自杀的。我知道芮儿下决心要弄清我的死因,她会要牵连于此事的人为此付出代价。我无法表达我的情感,我突然发现芮儿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关心我的死的人。
我的躯体终于变成一堆灰,一小堆灰白色,有点像水泥的灰。你活着的时候,很难想象会是这样,你那千呵护,万怜爱,会有无数种种欲念情仇由此产生的肉躯,改变一样状态会是如此这般。到这时,我才知道只有当你死过后,才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你不可能跳出去,做自己的上帝。一个人看着自己变成一堆灰烬的肉体,居然会是这样奇怪的感受;但你不会因此就忘掉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