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剑法

王蔻那夜想要送她回去,以他日的言语表现,已经很明显的昭示他是暗杀计划中的一环。

极其关键的一环,刺伤罗在,引她回到巡抚司中的天罗地网。可当任务完成的时候,他的心慈让他忽然后悔,他说了些奇怪的话,可那时她没有在意他的异样。

这个刚刚年满十二的少年,只是被大人物拿捏的可怜棋子,南山并没有去质问他,她明白只要她开口,这颗微不足道的棋子就可以被舍弃。

最可怜的,最末端的,反应也更强烈,譬如王蔻。

自从那日起,王蔻陷入了低迷之中。他的话变得更少,只是一遍又一遍的练剑,南山去查看罗在伤势时,他便眼中满是愧疚地躲远,甚至连同罗在也一并疏远。

这件事也许惊不起任何风浪,也只不过是传到始作俑者耳边的一句话,可这却会毁了王蔻。

南山最为担心的,也亦在此。

这日没有剑课,南山提了些点心去看罗在。年轻人恢复的得极快,心也难以静住,才休息了十来日,罗在已不愿憋在屋里,时常跑到屋外的小院里用左手舞剑。

南山到时,他正练剑练的津津有味,罗在十分聪慧,尽管从前不是左手用剑,可练了几日下来,已经舞的流畅。

他看见南山来了,把剑胡乱往地上一扔,凑了过去:“教头,你来啦。”

南山瞥他一眼,又瞥一眼他扔在地上的剑,并没有答他,只是提着漆木食盒放在石阶上。罗在看见了她的眼神,忙挠着头跑过去,把剑捡了起来,好好地放进剑鞘里。

上次他把剑扔在地上时,她语重心长地教导:“剑是剑客的命,半刻也不能离身,要是死了,那便不用再拿剑了。”

罗在看见她带了吃的,欢欢喜喜地几步迈过去,坐在她身旁,自觉地打开食盒便吃了起来。他嘴里塞着糕点,口齿不清:“教头,你教我新的剑法吧,昆吾剑法我都练的得腻了。”

小院天井正中栽着一颗芳树,连同那屋檐和一碧万顷的天来看,还算得小家碧玉的风情。她身子后倾,一只手肘向后搭在上一级台阶上,头仰着望着天:“练腻了?那你练好了没?”

她眼睛斜斜一睨,目光从罗在的脸往下滑,落到了食盒里。

食盒边角上一只豆沙白皮酥看上去皮薄馅大,酥皮一层层薄如蝉翼,透着豆沙馅料肥美的色泽,甜香的气息一缕缕飘了上来。

她看中了那只豆沙白皮酥,恰巧罗在也看中了这一只,他伸手去拿,刚要碰到软软的酥皮,手便被南山一巴掌拍开了。

南山今日手上戴着铁锁护臂甲,护臂下端有一块度革制成的叶子护住手背,罗在被那边缘锋利地叶子刮了一下手,“嘶”地吸了口气便将手缩了回去。

他转头去看,正看见南山双手将酥掰开,细糯的豆沙饱满得快要溢出,他咽着口水看南山一口半个酥,一口半个酥,两口酥便没了。

她拍落手上沾着的酥皮碎屑,熠熠的眼睛依旧看着天:“吃!再吃长胖了,我看你怎么练剑,转身已经那么慢了,还敢吃!”

“是教头你带来让我吃的。”罗在委屈地捧着最后一只白皮酥,一边嚼着一边小声抱怨。

南山瞪他一眼,他忙垂下脑袋噤了声。

从罗在处离开时,正值一天中燥热的时候。初夏已是悄然来了,以慢慢侵袭的热气赶走暮春最后一丝温柔与眷恋,蝉开始叫了,配着这烦人的气候。

南山避着太阳,走在屋檐的阴凉下。迎面走过来一个人,正是王蔻,他心慌慌的问了一句好,一眼也不敢看她,抬脚便要走。

南山负手,朗声叫住他:“王蔻,你随我来。”

她穿着一身半点纹饰也没有的黑衣,只是手臂上两只护臂甲光亮一新,如此干练朴素,同她平日里风度翩翩的模样毫不相像。

王蔻走在她身后,这黑色压抑得令他难以喘息,他心中有万千思绪,将他的心脏越缠越紧,可心还是擂鼓般跳着,有如波涛汹涌的翻滚。

纵然他的心顽强如石,湍急的水流也誓要将石头拍碎。

走到琳琅院时,南山回头看他,他失血般脸色灰白,紧紧抿着的嘴巴有些发青,几滴汗珠从额间滑落,双手更是不停地松开又握紧。

夏天到了,琳琅院里那荒芜的庭院中,春天也成不了碧色的几片杂草此时反而渐渐茂密起来。

她看着心慌意乱的王蔻,把语气放得平和:“从今天起,你开始随我练金刚菩提剑。”

王蔻极快的抬起眼睛,浓浓的睫毛一扇,黑色的眼睛又隐在了睫毛底下。

他不言不语,也没做任何表示,南山则耐好了心:“金刚菩提剑讲究力刚劲,气正直,普度天下,心怀慈悲。故而剑式中,守式与解招远多于攻式……”

“我练不了。”细细的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少年声里带着哭腔,头低埋,双肩颤抖。

“怎么就练不了?”她声音一扬,眼睛顿耀如寒星,冷色目光刺在少年身上,“人是什么个性,便练什么剑法!我不会因为几件小事,就觉得你练不了刚劲正直的金刚菩提剑。”

王蔻浑身一颤,沉默良久。

申时静而无风,尤为令人气闷,他终慢慢抱起拳,声音中带几丝疲惫:“学生明白了。”

“好了,今日我教你第一式。”南山拔出剑来,持剑直刺,一剑正贴着王蔻的耳垂擦过,再如此直直收回。

仅是眨眼间,她的剑便已如鬼魅般直进直出,剑路极险,却未伤王蔻分毫。

王蔻回过神来时,她剑已回鞘:“这叫一念刹那,顾名思义,便是快,便是准。”

少年领悟,拔出剑疾风骤雨般向她刺来,却被她两指拈住。她淡淡道:“再来。”

南山得了这本《金刚菩提剑》也是奇缘。半月前南山同季家兄弟在家中武院喝酒,季礼喝醉了,洒的酒将剑谱浸湿,她清理时不慎将书页擦破,这才从夹页中一张张理出了《金刚菩提剑》。

说来有趣,《流星剑谱》同《金刚菩提剑》皆署名“剑南韩氏”。这二种,一个是杀人的剑法,一个讲究正气。

剑南韩氏,南山没有听说过,季家兄弟也是同样,此人写了两本迥然不同的剑法,又将救人的藏在杀人的剑谱中。南山想想,这剑南韩氏还真是别扭的可爱。

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想法,南山认真看了《金刚菩提剑》。此剑法十分简洁,只有九式,与一剑乾坤有几分相似,皆是粗中有细,刚中带柔。

不同之处在于一剑乾坤重在霸道,而金刚菩提剑则应其慈悲,重在解招。

此剑法亦有几点流星剑法的影子,那便是运剑求快,剑气锋利。有许多年的底子在先,南山练了半个月,也就算是自认学会了,便来教王蔻。

两人练到夕阳低垂,王蔻赶去吃饭了,南山则打道去赴齐王的约。

她刚出了巡抚司,便看见一个娇小身影站在门旁,那身影旁边跟着几个小丫头。南山迎着夕阳走过去,浑身洒着金灿灿的光:“公主,你怎么到这来了?”

玉真看见她,两只小手抱着,指头狠狠互相捻着:“南大人,南大人不是让我学马球吗?陛下前几日送了几匹马到府上来,我不知道哪匹好。”

玉真说着说着,话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咽进了肚子里去。话末,她蹙起的眉如春山,眼中秋水下扫,羞赧的笑了一下。

“这倒不难,只是我今晚同齐王爷有约,不如明日我去公主府上瞧瞧?”她灿然一笑,夕阳下浅浅的眸子温柔浪漫,像是千斛明珠也未可拥有的光。

玉真又是默默地点点头,她好像有什么心事,想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抬起头来,说话如骤雨般快:“大人,我给你绣了个香囊。”

说着她从广袖里不知捏了一把什么东西出来,抓住南山的手便往手心里塞。南山一时懵了,她摊开手一看,是一只绣着春兰的香囊,香亦是兰草味的,淡雅幽幽,真如香兰泣露。

她一笑:“好看。”

而后深深施礼:“多谢公主。”

那日从马球会回去后,玉真便去打听这个南大人,从御前舞剑到暴打李涯,她的小婢女把市井版本和宫廷正史都给她讲了个遍。

南大人是女子,她却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不管是南大人还是女大人,玉真都喜欢看见她。

南山邀她同去齐王府,她当下便答应了,而南山的心,早已想着齐王府的碧水云瑶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