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时,她还是叫叶筱

秦帝看着染了风寒在床上呻吟的儿子,后悔得捶胸顿足为何要主动招惹这个祸害。而叶枭像没事人儿一样,告退离开。

宋兰亭追出来叫住叶枭。

她回过身,一枝木槿从肩头探出来,润色花盏就开在她耳鬓,黑夜中看不清素来凛冽的眼,此时连脸部线条都变得柔和起来,黑衣墨发融进夜色里,映在他的眸子里。

“有事?”她嗓音透着不耐烦,但比起以往已算心平气和。

宋兰亭负手走近:“今天娘问起你,她有些挂念你,你明日得空来一趟宋府。”

叶枭偏着头,想起记忆里那个温婉的妇人。当年她在边塞误食火毒果伤了心脉,重病难医。回京之后御医帮她驱了毒,但身体受损十分虚弱,好在出自药谷的宋夫人在府苑有一药泉,听闻此事后主动将她接到宋府,以药泉来养她的身子,终于恢复如初。

叶枭自关塞出生,长在风雪肆虐的边关,头一次体会到京城的温柔。原来女儿家可以如诗如画,如莲生花。可父母自小教导自己,虽身为女儿身但绝不能输男子气概,所以,所有形容女子静美的词都与她无关,她只需强大。

那时,宋兰亭总是围在她身边,用少年老成的语气说:“你简直太奇怪了。全身上下除了头发长,找不到半分女孩子的特征。”

她拖着大病初愈的身子把他打了个半死,然后将他踩在脚下:“你简直太弱了。”

他张牙舞爪地大骂:“君子动口不动手!蛮人!土匪!”

被她一脚踢晕过去。

宋夫人心疼了好久,叶枭有些过意不去,准备去道歉,在门外听见宋夫人对宋兰亭说:“筱儿虽然打了你,但你切不可置气。若没有叶家镇守边关,你也不能在这繁华的京城安稳度日。”

宋兰亭有些不服气:“但她不是,她比我还小!”

叶枭听见宋夫人叹了口气:“筱儿以后会成为她父母那样的人,耗费一生青春守家国,叶家子女,都会成为英雄。”那时,她还是叫叶筱。

那之后宋兰亭看她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估摸是被英雄这个神圣的词语吓到了。京城的公子哥不知道叶枭的身份,见宋兰亭常领着她上街,渐渐传出宋家养了个小媳妇的消息。

宋兰亭起先还解释,后来也就随他们说了。叶枭倒不在意,她常爱坐在庭院木棉下拭擦手中长枪,胭脂花盏映着雪白肌肤,似有飞雪流光。

宋兰亭其实不喜欢她一副寡淡的表情,总是故意去惹她。

“你本来就长得丑,还不爱笑,这样下去以后没人敢要。”

她果然被激怒,像一只凶猛的豹子扑过来,直接把他按进药泉里,抓着他的领子威胁:“你还说不说?”

他继续不怕死地吼:“野蛮人,没人要!”

结果差点被憋死在水里。

叶枭本以为自己在京城养病的日子会极其无聊,没想到有宋兰亭这个调剂品。难得的是他不管被欺负得多惨,依旧会乐此不疲地招惹她。

但她终究会回到雁门关。

离开那一日宋兰亭闭门不出,只有他的小厮拿着一串鞭炮跑来,嗫嗫道:“我问少爷要不要来送行,他说让我用鞭炮送你。”

她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离开,有难明的烦躁。

叶枭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和宋兰亭有任何交集,可回到雁门关一月之后便收到他的书信,起头第一句话就是:“这只信鸽是我花了很多心思养的,以后我们之间的传信全靠它了,你千万别把它烤了吃了啊!”

她蓦然便笑出声来。

十五岁那年,她收到宋兰亭寄来的及笄礼物,一对蓝田玉珰。因不可佩戴首饰,她将玉珰用青丝串线,妥帖地挂在胸口。

之后呢?

之后啊,雁门关一役叶家几乎满门战死,她临危受命,收起了所有的女儿心思,铁血手段重整叶家军,改名叶枭,誓要成为夜枭一样的人。

没多久,亲兵来报说在城外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自称是京城来人。将人押上来时,她看见几年不见蓬头垢面的宋兰亭。

叶枭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自收到叶家的消息后便连夜赶过来,途中不知吃了多少苦,此时看见她安然无恙站在自己面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冷眼怒斥:“简直胡闹!陈副将,你率三百人马送他回京,务必看着他进宋府才准离开!”

宋兰亭看着她,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阿叶,你一定很辛苦吧。”

家门不幸,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此时被他温暖的手握着,堆积的坚垒终于快要崩塌。可她是叶枭,她怎么能软弱,怎么敢哭。

宋兰亭在雁门关陪了她三天,便被她命人绑着离开了。临走前他对她说,阿叶,你还有家,娘亲很挂念你。

叶枭站在高高的城楼上,风雪掠起她如墨长发,她的背脊挺得笔直,这样单薄的背影,今后却要挑起令人无法想象的重担。

那之后她再也没收到过宋兰亭的书信。收假回来的将领说,宋兰亭和卿相裴仲的女儿裴嫣定了亲。她握紧手中地图,转瞬松开,继续研究军情。

这样很好。

三年之后,裴仲通敌的消息传来,她想起浴血奋战死去的亲人,想起那些被西戎屠杀的将士,怒火蔓延千里,提枪奔赴京城,亲手将裴仲斩杀。

没想到宋兰亭会为裴嫣求情。

她是他的未婚妻,就算不能再娶她,依旧想要保她平安。说什么裴嫣无辜,她的亲人就不无辜了吗?

就算违抗圣旨,她也绝不会放过裴家任何一个人。她追上流放队伍,亲手杀了裴嫣,鲜血顺着长枪流到掌心,几乎发烫。

离开那日,宋兰亭疯了般冲过来打了她一巴掌,这次她没有还手,她冷冷看了他一眼,飞身上马,自此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