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在怕我

陆香本以为被劫上山只有死路一条,没想到好吃好喝伺候着,没多久大当家期期艾艾地来解释,原来他们只是听闻陆香大儒之名,想将她绑上山来教教那些请不起夫子的孩童。

他说这话时,那些孩童在门口探出半个身子对着陆香甜甜地笑。

讲学不分尊卑贵贱,是陆家祖上留下的遗训。

当夏寂离挥剑杀入山寨时,陆香正执笔写经,火把烧红半山的绿林,照亮他袖口栩栩如生的翠竹。

她提着裙角冲出去时,夏寂离正和大当家交手,她的嗓音被夜风吹得支离破碎,飘到他耳边:“夏寂离!住手!”

他执剑的手顿在空中,大当家见状也赶紧放下刀,孰料下一刻他嘴角露出幽幽的笑意,毫不犹豫地将长剑刺进大当家的心口。

陆香一个踉跄被他扶住,头顶响起他一贯从容的嗓音:“有没有受伤?”

她猛地将他推开,望着已断气的大当家,咬牙切齿地吼道:“我让你住手你没听见吗?”

他漫不经心地将长剑入鞘,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他望了一眼:“没事就好,官兵快来了,走吧。”

“夏寂离!”她一把拽住他染血的袖口,双眼通红,“他们没有伤害我半分,你这样做跟滥杀无辜有什么区别?”

他回身挑眉,仍是一贯浅笑淡漠的模样:“区区山贼,杀便杀了。老师,我没有做错什么。”

是的,就是这个表情。对于人命毫不在乎的表情。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取下披风替她系好。月光照亮半山白梅,却照不进他的眼睛。

管家接她回府时,她死活不让夏寂离同行,气鼓鼓的模样哪还有平日半分德高望重的模样。其实说到底,这个年纪的陆香,也不过是年方十八的少女,她也会有小性子、小脾气,只是那样的情绪,极少在外人面前显露罢了。

她虽不让夏寂离同行,他却仍然骑着马远远跟在后面,看着她进门才策马离开。

几日之后,陆香从乡下回来,一如既往在槐林讲学,那个总会早早出现的身影却一连几日都不见人影。

进宫教学皇子那日,她状似不经意地询问夏寂离的去处,得知他因犯了宫规被杖责禁闭的消息。

具体一打听方知,质子本不该有出宫的机会,但夏寂离这些年表现良好,深得太后喜爱,便批了他每日可出宫的行文,可前些时日不知为何直到宫禁他都没回宫,外人还道是蛮夏质子逃了,孰料半夜他才回来,不出意外被看他不顺眼的人拿下把柄,重罚一番。

陆香拿着伤药来到夏寂离居住的宫院时有些踟蹰,但想到他是为了救她才被罚,只能硬着头皮叩门而入。

庭院不大,满地落花,院内只有个从蛮夏跟过来的小厮坐在门槛上打瞌睡。

陆香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没惊醒小厮,反倒是屋内传来他浅淡的嗓音:“外面是谁?”

她在门口顿足,故作镇定:“我……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你。”

屋内那人似乎顿了一下,复而传出轻笑,像微风扫过阶前美人蕉的清响:“是老师啊。”

一阵窸窸窣窣后,夏寂离披着白色单衣走过来,她想起他的伤伸手想要扶他,却碍于身份又缩回来,他半倚着门框,披散的墨发掩着苍白的病容。

她将伤药递过去,不敢看他的眼睛:“这是我去太医院拿的,应该比他们给你的好,你……你记得涂抹,早晚两次……”

说到后面,连耳根都染上绯红。

“谢谢老师关心。”

她埋着头:“你好好休息,那我走了。”

她转身要走,袖口却被修长手指拽住,轻轻地,其实并未用力。但她却停住脚步,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陆香。”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是这样好听,仿佛唇齿生香,他凑近她,嘴角几乎贴着她的耳畔,“我不能一直在你身边,别让自己受伤。”

她是怎样离开宫中的已不能想起来,只是那个少年带笑的嗓音像风盘旋在耳边,细细密密,动人心弦。

夏寂离将烛灯拨得更亮一点,她觉得刺眼,抬手挡了挡,连语气都带着疲惫:“我已按照你信中所言开城门放夏军入城,夏寂离,你还想做什么?”

“五年未见,老师只有这些话要对我说吗?”他笑意盈盈地站在她面前,修长手指替她理了理散在肩头的凌乱发丝,感受到她微颤的身子,嗓音有些冷,“你在怕我?”

她垂下眼,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