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笙将瓷瓶里的清水倒入忘川时,看见一个黑色身影在赤色河水中翻滚,身手矫健地游上岸,饶是她都有些吃惊。
凡人死后灵魂皆从忘川河中过,涤清人世七情六欲,一身清白上奈何桥,是以魂魄都无神智,如木偶般顺水而流。此人却不受影响,可想在世必心性坚定,身负人命。
黑衣女子看见流笙,淡色眉眼蹙紧:“我还活着?”
流笙笑了笑:“你已经死了,这里是忘川。”
黑衣女子点点头,席地而坐,如绢墨发侧拢在一边:“是啊,我怎么可能还活着。只是没想到还能遇见人。”
流笙在她身边坐下:“我也没想到。遇到即是缘分,不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我素来用一杯茶和一个回答换别人一个故事,这里没有茶,只能回答你一个问题,上天下地,无论古今。”
她将长发挽在手臂拧水,听闻此言顿了一下,眉目有些迷茫。
“生前的疑问,死后竟还有机会得到解释?”似是自语,笑了一声,“也对,你出现在这里,必然不是凡人,既如此,讲讲也无妨。”
大秦天历十七年,秦帝采纳卿相宋兰亭削藩主张,先以成王违反秦丧制为由削去其南海一郡,又因吴王私卖官爵削去六县,引得诸藩王人人自危。
梁王勾结诸藩王,以“诛兰亭,清君侧”为由发动叛乱,南方诸王联合起兵,攻入京城,举国震动。
大殿之上,秦帝却无半丝惊慌,笑问一旁站得笔直的青衣男子。
“爱卿,待会他们要朕将你交出去,你说朕交不交呢?”
宋兰亭行了一礼:“愿为皇上赴死。”
秦帝轻扣椅子扶手,语气淡然:“用不着你死,这些乱臣贼子胆敢踏入皇宫,便不能活着出去。”
梁王踏进殿门,瞪着宋兰亭似乎恨不得将他食肉寝皮。谁没事干愿意起兵叛乱,还不都是被这个一肚子坏水儿的卿相逼的。
世人皆知,宋兰亭年少登科,胸有大才,被国君赏识拜为卿相,素有“狐狸智囊”之名。自他称相,国库充盈君权集中,皇上把他当个宝一样。他为人谦和,两袖清风,还没人能弹劾他恃宠而骄。若是个武将,君王大概还会顾忌功高盖主,可偏偏是个文臣,于是往死里宠。
举国上下,若说有谁不把他放在眼里,大概只有那个人吧。
想到那个人,梁王打了个冷战。他不敢再耽搁,当即命人将宋兰亭捉起来,秦帝笑盈盈看着这一幕,没有半分正在被逼宫的感觉。
宋兰亭被梁王提在手里,偏头看着架在脖颈的寒刀也不害怕,只问他:“王爷,你可知叛国是何等大罪?”
梁王咬牙切齿:“若不是你这个卑鄙小人挑拨,皇兄怎会下令削藩!”
他摊手,一脸无辜:“我只是尽分内之职,难道王爷不希望国富民安吗,还是王爷天生反骨,见不得大秦日益昌盛?”
梁王气得挥刀砍过去,宫门突然传来大声喧闹,他听见喧闹声中有马蹄声起,像踩在鼓面,每一次踩踏都震慑人心。
一杆玄铁长枪从黑夜中破风而来,穿透他的胸口,他突兀地跪倒在地,瞪着眼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被杀了。
黑鬃大马飞跃入殿,有人翻飞而下,一身玄色铠甲令人胆战心惊,她将长枪拔出,鲜血飞溅在脸衬得人如妖魔,周围反贼被她串糖葫芦一样用长枪穿了个透心凉。
四周静谧无声。
她从边塞归来,身上还有雪花冷香,大概是常年不见日光,整张脸雪白得透明,眉目生得极淡,那双眼却透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杀伐凛冽。
她朝秦帝行礼,嗓音低沉而黯哑:“臣护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秦帝大笑,伸手虚扶:“爱卿从关塞回来可不算迟。爱卿此次回京诛杀反贼,带回多少人马?”
她起身,如绢墨发掠在唇角:“三千铁骑。”
秦帝感叹:“仅用三千铁骑便将反贼三万大军斩于马下,爱卿不愧是我大秦第一武将。”
这些藩王诡计多端,正面作战很难生擒,秦帝便想了这个办法,请君入瓮一网打尽。
藩王的兵力牵制了王国大军,却独独漏算了镇守雁门关的她,谁能料到她竟然只率三千兵马便能将反贼击溃。
宋兰亭被梁王刺伤,流了一地血。她瞟了一眼,对亲兵说:“去看他死没死。”
宋兰亭咳嗽一声,捂着伤口坐起来:“叶将军素来英勇,但梁王是皇亲国戚,你要杀之前是否应征询皇上的意思?”
她居高临下打量他,语气不屑:“百无一用是书生,满嘴废话,反贼难道不该死?”
宋兰亭哼笑一声,声音也冷起来:“他该不该死是由皇上决定,而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