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尴尬的相逢

我坐车回了一趟家,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市医院。深夜两点,这个一直冷酷、忙碌、见证着各种生死离别、人情冷暖的钢筋水泥怪物,此刻也露出了它疲倦而温柔的一面。强劲的白色灯光把大厅照得透亮,无人问津的安静暴露在每一寸空气里。

我走到空空荡荡的座椅区,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坐下,唯一陪伴我的是一个衣衫褴褛且睡得酣甜的流浪汉。

我不知道蔚蓝什么时候会出现,但没关系,我愿意等。

醒来时,我隐约听到了吵闹的讲话声,一个不知道看病流程的中年大妈跟脾气不好的前台护士争执着。而我姿势丑陋地蜷缩在长椅上,双手夹在腋下,竟然睡着了!我忙坐起来,身旁两个患者立刻把我腾出来的位置给占了。

我哈欠连天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我发现有什么不对,一扭头,蔚蓝正和颜悦色——至少表面上很平静地坐在我身旁吃着包子。其实吃包子也是分人来的,驾驭不好就会显得又土又,比如胡伟大,有一种王二进城的即视感。但我看着蔚蓝吃包子,简直比电影里那些女神喝星巴克还要赏心悦目。好吧,我承认我带有强烈的主观情绪。总之我的意思是,能在醒来之后立刻看到她,真好。

我慌忙地整理了下睡乱的发型。

“什么时候过来的?”蔚蓝声音淡淡的,眼神漫不经心地飘浮在大厅往来的人流中。她生气时分三个阶段,最高阶段就是顽强而决绝的冷战,中等阶段是红着眼睛跟你争吵,初级阶段,也就是现在这样,十分高冷地坐在你身边,爱理不理,其实是等着你去哄。

“半夜两点。”我诚实又小心地回答。

“吃吗?”她把吃了两口的豆沙包递给我,“我吃不下了。”

我殷切地接过,大口吃起来,好像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后面因为吃得太急都噎到了,蔚蓝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递过来一杯热豆浆,我刚喝一口,又被烫得吐舌头,活像个小丑。

蔚蓝有些心疼,但假装无所谓。

我想起了什么,忙从裤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卡片,对,就是那张画着怒脸表情和一把大红叉的免死金牌,蔚蓝当年送我的生日礼物。

我递给她,蔚蓝没接,她快速瞅了下,眼眶立马红了,起身就要走。

“蔚蓝。”我喊住她,“还算数吗?”

“不算数,期限过了。”

“我续期!续期还不行吗?”我大喊,引来不少围观群众。

蔚蓝终于还是笑了,那是一个虽然还心存委屈和介怀但又拿我没办法的笑,她慢慢走到我身边,温情又嫌弃地皱眉,帮我抹去了残留在嘴角的面粉渣:“晚上七点来接我下班吧,想续期,看表现。”

涅槃重生,大难不死,反正上次体验这种感觉还是高二那年,我为林鹿夏打架被抓,以为自己会被记过,结果教导主任只让我写了一封检讨,第二天还夸我检讨写得深刻感人,留在了教导处当范文。

回到公司,我一整天都亢奋得跟打了鸡血似的,哪怕是同事厚颜无耻地把自己的工作推过来,我也露出春风般和煦的微笑,大方地揽下来。

晚上我去医院接蔚蓝下班时,她彻底不生气了,又变成了那个朝气蓬勃的姑娘。她换下职业装,穿着修身红白格子衬衫和浅蓝色牛仔裤,背着一个黄色帆布双肩包,黑色长发扎成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俨然一副朝气甜美的大学生打扮。

我骑摩托车载蔚蓝去了“国境以南”,那是我大学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老板娘是个高冷美女,抽烟喝酒,文身特别酷,而且该店的营业时间、咖啡质量和价格都是不确定的,唯一的标准就是,看老板娘心情。

以前蔚蓝特别爱带我来这家店,因为她觉得每次来都有惊喜。今晚我们来到店里时,老板娘一副没来得及从宿醉的后劲中缓过神的状态,半天才认出我们。端咖啡上来时,她感慨:“好久不见了呀,有三年了吧。”

我吃惊地看着蔚蓝:“你后来没再来过?”以前我曾说过这家店要一起来,其实也就随口说说,不想她当真了。

“毕业后太忙了,没时间啦。”蔚蓝口是心非地瘪瘪嘴。

我心里感动得都要融化了,忙招呼老板娘:“今天是我跟我女朋友在一起第三十五天纪念日,有什么特别点的晚餐吗?”

“什么三十五天纪念日啊,好丢人!”蔚蓝一副败给我的神情。

“听这意思,是要来个烛光晚餐咯?”老板娘露出大方又美丽的坏笑,“酒我这里倒是有很多,不过牛排你得去隔壁西餐厅点了。”

十分钟后,我跟蔚蓝吃着隔壁服务员送来的菲力牛排,喝着老板娘提供的私藏红酒,还煞有介事地点上了几根蜡烛。吃到一半蔚蓝忽然笑了:“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吃烛光晚餐吗?”

当然记得,大三那年的秋天,蔚蓝有阵子特别着魔如何用电饭煲做蛋糕,把自己寝室的电饭煲搞报废后仍贼心不死,跑来我们寝室做实验。后来就做出了我至今都无法忘记的蓝莓果酱蛋糕——一坨热乎乎黏哒哒紫蓝色不明物体,不过好歹能吃。

蔚蓝非常开心,从包里拿出了两个粉红色的灯泡。我们还翻出了张大鹏为了治青春痘而私藏的红酒。如此,一顿无比山寨的烛光晚餐诞生了。

那晚我们一边吃,一边模仿着中欧贵族们那种矫揉造作的腔调对话,一分钟起码要笑场三次。后来张大鹏回寝室,见到两个小灯泡和我们被照得诡异的脸,给吓得半死,还以为我们在搞什么邪教仪式。

其实跟蔚蓝在一起时,这种荒唐又开心的事还有很多,因为太快乐,当下总是难察觉。像一杯低调的美酒,总是尝过很久之后,舌尖才会泛出甘醇。

我忽然又想起什么,忙对她说:“闭上眼。”

她愣了下,照做了,还在一边笑:“先说好,不准亲脸!你一嘴的胡椒酱。”

我拿出藏在口袋里的蒂凡尼项链,悄悄给她戴上了。那条项链的吊坠是一只金色的小鹿,当时看到它第一眼我就很喜欢了,在我眼里蔚蓝就像一只鹿。

“好了。”我十分满意。

她睁开了眼,轻轻拿起胸前的项链打量。

“喜欢吗?”我柔声问。

她抬头,眼里泛起幸福的微光,嘴角却调皮地微翘:“你猜?”

“不喜欢也没关系,可以拿她去换钱,两千大洋你肯定喜欢。”我耍嘴皮子。

“你太懂我了!”她欢快地眨着大眼睛,握住吊坠的手却下意识地紧了一下,分明在口是心非。

我们在“国境以南”喝了不少酒,一直到老板打烊。

晚上蔚蓝跟我回公寓,明明有电梯,蔚蓝红着一张微醺的脸,非吵着要爬楼梯,像个撒疯的小酒鬼。爬到五楼时她爬不动了,我坏笑着一把将她横抱在怀里,两人打打闹闹地上了六楼。

走廊上站立着一个颀长而妙曼的女性身影,旁边站着一个小孩,窗口露出的微光里可以看到她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摁响我家门铃。

蔚蓝一见有人,忙从我的怀里跳下来,她落地的声音点亮了声控灯。一阵轻微的眩晕后,我看清了林鹿夏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