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蔚蓝,老胡把吃饭地点定在市医院附近的一家川菜馆,时间是下午五点半,为此我得提前半小时下班。我刚把填写好的早退假条交给行政,手机就响了,还以为是老胡来催人,听到的却是鹿夏有些拘谨的声音。
“喂?谢牧,是我。”
“鹿夏?有事吗?”我往电梯里走,惊喜又意外。
“你现在方便讲话吗?”她今天的态度客气得让我有点不习惯。
“尽管说。”
鹿夏简洁明了地表明来意,她女儿陈漫书已经三岁半,要考虑上幼儿园了。她知道我有一个四岁半的弟弟,目前也在上幼儿园,所以想打听一下。我弟弟那所幼儿园是星城数一数二的机关幼儿园,环境优良,师资力量雄厚,一般的小孩还不让进,院长是我小舅的表姐,我弟弟当初也是走了点关系才送进去的。其实对此我很反对,我不觉得把我弟弟这样一个普通家境的小孩送到一群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小孩当中会好。但我妈固执地认为孩子就应该赢在起跑线上。听到这话我差点没当场笑晕过去,就她天天跟我爸吵架那成长环境,不让弟弟跪在起跑线上我就应该烧香拜佛谢天谢地了。
“听起来挺不错的。”鹿夏大概了解了下幼儿园的情况,有些心动。
“当然。”我十分自豪,“这样吧,周末我陪你一块去,我认识校长……”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我没想到讲话从来都是慢条斯理的鹿夏会如此急促地打断我,像是手上沾上了什么脏东西恨不得马上甩开,我有点受伤,满腔热情变成一道闷雷在胸膛炸开。
鹿夏自知失言,忙尴尬地解释:“对不起,谢牧,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现在你有女朋友了,我老是麻烦你不太好……”
“是不是那晚蔚蓝送你下楼时对你说了什么?”我本能地脱口而出,我无法不想到当晚蔚蓝的反常。而且自那天起,鹿夏确实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没有,你误会了。这是我自己的想法。”鹿夏矢口否认,接着便是沉默。
我站在空荡的电梯里,却像挤在一百个人中间那样胸闷。叮的一声,电梯开了,我忙走出去,朝着手机干笑:“没什么事我先挂啦。”
“嗯,谢谢,拜拜……”
我没有挂,一直等到她欲言又止地收了线。以前跟鹿夏通电话时我总是舍不得挂掉,心存侥幸地觉得说不定还能再跟她多说几句。仔细想想这种卑微的小习惯还有很多,真要命。可能蔚蓝说得对,有时候你放弃一场感情和重新接纳一场感情是两码事。
赶到川菜馆的包厢时,蔚蓝跟老胡都到了,他们点了一桌子菜,两人对坐着,气氛僵冷得像是两个武林高手在用意念对决。我的出现显然救他们于水火,老胡松了口气,一脸“你可算来了”的苦笑。
“猴子呢?”我放下包,在蔚蓝身旁坐下。
“她老婆说他没空不能来了。”蔚蓝慢慢喝着茶,声音冰冷。
“完了,那小子今晚又得跪键盘了,哈哈。”
“相信要不了几年,猴子就能练就一身用膝盖打英雄联盟的绝学。”老胡听懂了我的笑话,机智地接茬。我俩开怀大笑,蔚蓝却面无表情,像是被点了哑穴。我跟老胡仿佛两个学艺不精搞笑失败的谐星,干巴巴地闭嘴了。
三人吃饭,其间我跟老胡努力挑起话题,蔚蓝不停用“哦”“嗯”“是”来敷衍,夹菜也只是象征性地夹了两筷子,有一种黄花闺女被山贼绑架到山里当压寨夫人,面对的一桌美味佳肴宁死不从的即视感。
老胡尴尬地说了一句:“你女朋友不太爱笑呀?”
“没有,她很爱笑的。可能是今天工作太累了。”我解围。
似乎为了配合我,蔚蓝抿嘴笑了下,牵强得好像被人胁迫了一般,我有些不悦。
那之后三人再没讲话,好好的一顿饭变成了煎熬。
走出饭馆时我才想起一件事,忙喊住要往车里钻的老胡:“对了,陈柏言照片那事你怎么告诉刘雯雯啦,可把我害惨了。”
“哎,这事怪我!”老胡惭愧地咧咧嘴,“前阵子她来找我,我一下说漏嘴了。”
“她找你做什么?”
“还能有什么。”老胡无奈地笑了笑,“借钱呗。”
我跟着苦笑,说到借钱一事大家都不陌生了,刘雯雯这人借钱最大的特点就是有借无还。当然,我们也从没想过让她还。刘雯雯上次找我借钱时我还在广州,长途电话里她的声音透着颤抖的哭腔,说需要两千块有急用。我没多问,直接打给她了,生怕她会出事。结果收到钱的第三天,她才很滞后地用短信回了我一个敷衍的谢谢,自此再无下文。
“她说要五千,说打算买爱马仕的高仿包。我没那么多,就给了三千。”
“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她明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居然还开得了口。”我十分气愤。
“算了。”老胡认栽地叹了口气,“自从那事之后,咱谁还能真的放着她不管啊?不说了,你快送蔚蓝去上班吧。”
蔚蓝站在不远的路口,一脸等得不耐烦的模样。今天她真的特别反常,像一只高贵冷艳的白天鹅,而我和老胡则是她看不上眼又不得不应付的癞蛤蟆。
“今天实在不好意思,她平时不这样。”我替蔚蓝道歉。
“没事,估计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我气。你俩可别因为我伤了感情。”老胡理解地拍拍我的肩,“女人嘛,多哄哄。”
我送蔚蓝回医院,一路无言。
蔚蓝稍快地走在前面,纤细的身躯顶着一个看上去就很聪明的小脑袋,上面扎着一个清爽又活泼的马尾,曾经这个娇俏的背影总是让我心动,此刻我却看得有些心烦。我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大方要包容,女人哄一哄就好,可偏偏就是做不到。
一直走到医院正门口,她才转身,眼神里带着几分灼人的热度:“谢牧,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你说。”
她眼底泛着犹豫,挣扎了一会:“刚才吃饭,你来之前,胡伟大想找我帮他一个忙。”
“什么忙?”
“他想让我帮他弄白加黑。”
“白加黑?感冒药吗?”我不明白,这种药自己也能买。
“现在这药管得很严,私人去药店买的话药量是有严格限制的,还要登记身份证。”蔚蓝解释。
“为什么?”
“因为有些药物里的成分提取出来可以做违法的事,比如白加黑就可以用来制毒。”蔚蓝声音降低了一分,为了让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胡伟大说,他一个朋友想要大批量的白加黑,而我是医生肯定有办法弄到,他倒卖给他朋友,赚了钱回头再跟我平分,我拒绝了。”担忧深深地刻在她的眉间,“谢牧,我知道你俩感情好,不想挑拨离间。但是这个胡伟大,我真的、真的很不喜欢。”
“老胡以前不这样的,那时候他简直视钱财如粪土。”我急忙解释着,“他这几年是在钱上面栽了大跟头,所以才会有点偏激。”
“这已经不是偏激了,是极端。”蔚蓝并不赞同,她神色透着害怕,“为了钱他什么都敢做,这样的人太危险了,你迟早会被他连累,你以后别跟他来往了。”
我的头又开始疼起来,我极力让自己更耐心点:“你也知道,我们是生死之交,从小到大感情那么好,怎么可能说不做朋友就不做朋友。而且我可以用人格担保,老胡绝不会害朋友。”
“你凭什么这样认为?医闹的事你也看到了!他现在能害别人,以后就能害朋友……”
“蔚蓝!”我大叫一声,把她给吓呆了,“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了!”
“我无理取闹?”蔚蓝回过神来,眼睛又红又湿,“谢牧,我是在关心你!”
“你这不是关心,是自私!你知不知道,就在今天下班前,林鹿夏也给我打了电话,说以后要跟我保持距离,我们现在朋友都没得做了!刘雯雯也跟我决裂了。现在又是胡伟大……你是不是要把我身边的朋友赶尽杀绝才满意啊?你真的是我刚认识时的那个蔚蓝吗?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就像个心理变态的控制狂!”
蔚蓝脸色苍白,她痛心地盯着我,眼底的温度一点点冷却。她用力咬着下嘴唇,压抑着哭腔,害怕、失望、愤怒,还有一些难以置信,她拼命摇头:“不,谢牧,自私的人是你,不是我。”她说完转身就走。
我后悔了:天啊,我都做了些什么!
“蔚蓝对不起,刚是我不好……”我边喊边追上,一个人却拦住了我。
有时候我真怀疑彭达是不是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为什么每次我跟蔚蓝发生不愉快的时候他总能这么准时地冒出来。他强硬地挡下我,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拽到了医院外面,我从没想过他那双操作手术刀的斯文双手有这么大的力气。
“蔚蓝要工作。”他冷静的声音中藏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
“让开!别烦我。”我要绕开他,他移过身体再次挡住我的去路,“我说真的,你敢再上前一步,我就揍你。”
我推开他:“你给我滚远……”
他一拳砸在我脸上,我整个人重重倒地,下颚传来阵阵剧痛,腮帮子肿得像是被人用钳子塞进嘴里疯狂地搅了一阵。
我本应该爬起来,朝彭达扑过去跟他拼命。可当我看到彭达身后那些兴奋异常的围观群众时,我明白眼下无论自己做什么,结果都不会改变,反而只会让蔚蓝成为同事们的笑柄。
我愣了几秒,像战败的伤兵,看了一眼这个满是耻辱的战场,丢脸地掉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