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姐带我去了杯莫停。
这家店跟7号饭馆的气质差不多,外表又脏又旧,满是市井气息,却又透着一股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自信和洒脱。赶到时,店里已经人满为患,两个年轻服务生不得不扛着几张折叠木桌在路边摆开来,久等的客人立刻跑去占座,赵姐迅速抢到一张空桌位。点菜员走过来时,赵姐都不用看菜单便直接就念出一长串小吃名,并要了半箱啤酒。
服务员走后,她十分怀念地张望了一下四周:“大学那会我常跟同学过来喝酒,好多年了,倒是没怎么变。”
不多久凉菜跟酒都端上来了,我一口气喝了两杯,恨不得酒精马上见效,赶走那些病毒一样的糟糕心情。
“后来怎么不来呢?”其实我就随口一问,不想这一问,勾起了赵姐的往事。
她换了一下跷着的长腿,煞有介事地酝酿了十多秒:“那会啊,我二十二岁,进公司半年。他爸跟公司老板是老战友,毕业后直接作为部门经理空降过来,工作能力一般,追女人倒是很有一手。现在想想,他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干吗会喜欢上他。我们在一起不到一个月,我就把第一次给了他,我是农村长大的,观念很保守,那会这种事对我来说非常神圣,我那时候想,这就是我要托付一生的男人了。后来有次约会,我带他来了这里,其实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他了解一下大学时代的我,那个真实的我,偶像剧里不都那么演吗?贫穷的女主角带着有钱男主角体验普通人的生活,男主角乐在其中并更加迷恋女主角。结果他非常嫌弃这里,不停地说这里卫生差,东西脏,档次低。”她垂下眼睑,脸上划过一丝冷冷的恨,“那次之后,我就变了,慢慢学着买名牌包、看时尚杂志、用高级化妆品,一切只为了跟上他的品位,不给他丢脸。当时我的工资只有两千块,我省吃俭用,加班加点,最夸张的一次差点去卖血了,就为买一条打折的GUCCI裙子,好去参加他一朋友的生日会。”
“他那么有钱,为什么不肯替你花点?”我不理解。
赵姐无奈地摇摇头:“你不懂。有钱人总以为所有穷女人跟他在一起都是看上他的钱,所以对这方面特别敏感。而且当时我也很倔,我就想证明给他看,我爱他的人,不是他的钱。”
“后来呢?”不知不觉,我竟然对这个故事感兴趣了。
赵姐没急着说,喝了半杯酒。
“你少喝点吧。”
“我的酒量你还信不过?”她轻松地摆摆手,“再说了,哪有一个人喝酒,另一个人干看着的。”
我不再劝,跟她一起喝。
赵姐的往事就在无数杯啤酒中断断续续引出来,简而言之,两人的爱情里赵姐一直是牺牲和忍让的一方,对方是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中途劈过腿,闹过分手,又和好,磕磕绊绊在一起近三年。后来在赵姐的一再坚持下男方终于带她去见家长了。赵姐为此做了不少功课,婆媳关系类的电视剧都看了不下十部。饭桌上,男方的妈妈并没刁难她,礼貌客气彬彬有礼,聊天时也只是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她家里的情况。
“我当时还觉得自己表现不错呢……”赵姐一直很能喝,可今晚她眼里有了一点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伤,“结果第二天,他发了条短信给我,说还是算了,分手吧。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三年感情怎能说分就分?我打电话过去,他不接。当时我想,没事,总得来上班吧。谁知道他班也不上了,直接出国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妈妈觉得我就是看中他儿子的钱,反对我们再来往。他连为我争取一下的念头都没有,就在他妈妈的安排下出国了,交了一个外国妞,现在估计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赵姐脸上流露出了深切的厌恶感,“我感觉自己像他买的一个钱包,用了三年用旧了,他妈说给他买个新的,于是他就开开心心地把我扔了。谢牧,你不会了解那种感觉的,整整三年,我的牺牲和付出在他眼里一文不值,他瞧不起我,他妈也瞧不起我,就因为我穷,因为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穿衣只能去美特斯邦威,夜宵只吃得起大排档,所以我在爱情里才这么卑微,我的自尊只配被践踏,我连真心实意爱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
这番话俨然是赵姐压抑在心中多年的血泪控诉,本想安慰几句的我一时间哑口无言。
“人们常说,爱一个人之前得先学会爱自己。”赵姐满不在乎地笑了,她轻轻摇曳着手中印着啤酒广告的玻璃杯,“谢牧,我告诉你。错了,这是弱者的说辞。正确的做法是,爱一个人之前就得先武装自己!这样,你才能牢牢掌握爱情的主动权。”
爱情从不是件简单的事,但我没想到赵姐却把它当成了一场你死我亡的战争。忽然间我就迷茫了,胸口堵得慌,只能拼命喝酒。
那晚,我如愿以偿地醉了,慢慢听不清赵姐在讲什么,身体也不再听使唤,轻飘飘的像是在月球漫游。
可即使这样,当赵姐将我塞进车子里时,我满脑子里想的还是蔚蓝,她甜美的梨涡,发梢的清香,湿润的大眼睛,以及撒娇时用鼻尖蹭我耳朵时痴痴的笑……我想到这一切现在都不再属于我而是另一个男人,就恨不能再灌自己十瓶酒。
我失去丈量时间的能力,像是很久,又像是一刹那。赵姐扶我下车时,我发现四周的街景有些陌生。
“你家太远了,今晚就睡我这吧。”赵姐说。
我没力气拒绝。
刚踏进赵姐家我就疯狂地找厕所,还是晚了一步,才来得及推开厕所门就一口吐了出来,整个人滑到在地板上,身上沾满了污秽不堪的呕吐物,腥臭而温热,我一恶心,又吐了一轮。赵姐出奇地镇定,显然对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她将我扶到浴室,帮我脱了上衣,打开了淋浴的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