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我回到家,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门。沙发上搭着没洗的臭袜子和内裤,刚拖过的地板上扔满快餐盒,其中一个塑料袋没捆好,黏稠的黄色汤汁流了一地,桌子上堆满乱七八糟的零食袋和啤酒罐,还有一小撮吃剩的鸡腿骨头。猴子才来我家一天,就已经把这里改造成了一间男生宿舍。他坐在电脑前玩游戏,一张油腻的脸在闪烁的电脑屏幕下变得五颜六色。
“回来啦。”他头也不回,声音中气十足,好像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我没心情也没力气搭理他,弯下腰收拾满地的垃圾。
他飞快地瞅我一眼:“哟,这套睡衣怪新潮的。大半夜上街玩行为艺术啊!”
我是真的累了,顾不上沙发上的凌乱,一屁股坐下。最近两天真可谓祸不单行,跟蔚蓝的感情一团糟,跟赵姐又搞出这一出,我的人生怎么会如此失败?
“什么人啊!智商不够就单机啊,干吗出来坑队友!”猴子哀号一声,看来又输了一把。他扔掉鼠标,跳到沙发上来,用手肘顶了下我的肩:“哎,我饿了,去给我炒个蛋炒饭吧。哦对了,冰箱里啤酒也没了,下楼去买几瓶呗。”
我心烦意乱,早已不堪忍受猴子的聒噪和无耻,但真正让我炸毛的是他接下来的那句话:“别一脸不情愿啊!哥们我可是帮你大忙了,今晚你女朋友过来找,我直接把她轰走了,你看多省事,你都不用想怎么分手了!”
我跳起来一把揪住猴子的衣领:“你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怎、怎么了啊?”猴子有点蒙了,“你们、你们不是分手了吗?她今晚过来,自己开的门,问我你人在哪?我也没说什么啊,我就骂了她一句,让她少假惺惺了,自己做过什么丑事自己知道……”
“后来呢?”我怒喝一声。
“她什么也没说,把钥匙还给我,就走了呗。小谢,我知道你难过,但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呀,长痛不如短痛……”
“王侯你……”我简直气疯了,“有病啊!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你才有病吧?”猴子很受伤地推开我,“你自己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她打电话你也不接,半夜三点喝得满身酒气的,这不是分手是什么啊!我怕你当面难受,帮你把坏人做了,你不感谢我就算了,居然还冲我凶!”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我从沙发上跳下来,抓起那些臭袜子往他脸上扔,“才来我家一天就把这里搞得乌烟瘴气,臭衣服不知道扔洗衣机吗?快餐盒不知道扔垃圾桶吗?多大的人了一点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整天游手好闲就知道玩游戏,要不是你爸妈有点钱你这种废物早该去要饭了!我算是知道你老婆干吗嫌弃你了,别说你老婆,你就是找条狗当媳妇狗都嫌你!就你这副德行有什么资格操心别人啊,王侯我问你,你哪来的自信啊?!”
猴子呆若木鸡地歪倒在沙发上,难以置信地瞪着我。一通怒骂后我整个人都舒爽了,却也空虚了、后悔了。
“谢牧,这些话你憋很久了是吧?”
“不是,猴子我刚一时冲动……”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废物对不对?!”猴子挡开我伸过去的手,并狠狠推了我一把,我后退两步撞到了电脑桌。王侯粗暴地脱掉了T恤,往我身上扔,胡乱抓起桌上和地上的垃圾。走到门口时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咬牙切齿地回头,“这些年,你们都当我是废物,是白痴,在我身上找优越感,你以为我傻啊?”
“猴子我……”
“对!我王侯是没用,我就是一窝囊废!但你以为我喜欢这样的自己吗?你以为我打从出生起就甘心扮谐星逗你们乐吗?谢牧,他们瞧不起我就算了,可我没想到你竟然也这样看我……”
我哑然。
从小到大,猴子就是我们的开心果、小丑,也是底线,我们每个人都想当然地以为自己不可能比这条底线更差,我们理直气壮地坚信着:再废,再可笑,再失败,后面也还有王侯。我们从没想过,在一群朋友里永远当垫底的人心里头是什么滋味?更没想过,一个人心甘情愿当垫底,不一定是因为他自甘堕落,也可能是他不忍心让朋友们来垫底。
王侯双眼通红地盯着我,仿佛要把这些年所有的恨都让我看清楚。我想道歉,可“对不起”三个字卡在喉咙里,像是一辆汽车堵在了混乱的车祸现场。
王侯冷笑一声,从没有哪次,他的转身像今天这么愤怒而决绝,曾经他给我们看到的背影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废柴相。
可惜这个转身由于太在意形式,从而忽略身后的门梁,砰的一声,他重重地撞上去,接着惨叫一声倒地不起。我愣了下,赶忙扶他起来,猴子的鼻血狂流,顺着人中分叉,像汉奸的八字胡,滑稽又心酸。
“猴子你、你没事吧?赶快坐下……”
“别碰我!给我滚开点!”晕头转向的猴子胡乱推开我,仰头捂着鼻子冲走了。他这次是真生气了,可我没有追上去的力气。
我看着手指上沾着的几滴鼻血,记忆的闸门毫无防备地打开了,我想起跟蔚蓝的初遇,那会我也流着鼻血,仰头躺在保健室的病床上,鼻孔里塞着两团止血棉,当时世界是颠倒的,跟着一起颠倒的还有蔚蓝和她刚换上的新裙子,她兴奋地拉着裙摆旋转一圈,笑容清甜又羞赧,她认真地问我:“漂亮吗?”
漂亮。
如果时光倒流,我一定会这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