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蔚蓝出事

陈柏言和林鹿夏的爱情是从高三那年的暑假正式开始的。

我跟胡伟大还好,对于这个结果早有心理准备,难过归难过,却远不至于翻脸。刘雯雯就不同了,我不清楚是她太过迟钝还是真的把自己也给骗过去了,她当时遭受到的打击堪比:自己才是名正言顺的睡美人,倾慕她的王子却在披荆斩棘的路上被一个叫林鹿夏的恶毒女巫施法虏走了。

毕业后,大家各自去了不同的城市,往来更少。最终七人被拆散成三个无形的小团体,用猴子的话说分别是:陈柏言跟林鹿夏的神仙眷侣团,我、王侯、胡伟大的单身团,还有一个是刘雯雯的孤独复仇团。

时间线往后挪,大三那年,我认识蔚蓝。次年的夏天,我收到陈柏言和林鹿夏共同签名的结婚喜帖——至此,他们五年的恋爱长跑终于修成正果。

我、胡伟大跟王侯三个兄弟纷纷请假回家,结婚前一天下午还跑去了陈柏言家。虽然关系不似从前亲密,但大家还是真心祝福他的,可陈柏言看上去却有些强颜欢笑心事重重。

在陈柏言家做客时,有那么几分钟陈柏言单独把我叫进了他的书房,说是商议下明天的婚事——挺讽刺的,我是陈柏言指定的伴郎。

陈柏言关上门,卸下笑容,露出一丝疲倦,他在床头坐下,盯着电脑桌上的相框出神,那是他跟鹿夏在夏威夷拍的婚纱照,两人在蓝天碧海的金色沙滩上奔跑,海浪打湿了夫妻俩的西裤和裙摆,两人的笑容比什么风景都美。

“明天怎么安排?我们几点去接新娘?”我热情地打破沉默,好朋友终于还是毫无悬念地抢走了自己暗恋多年的女孩,我很难过,但我一直擅长伪装。

“不用了,你们直接去婚礼现场等我。”他眼中有微芒流转,像想对我说什么事,我等了半天,却只等到一句客套话,“到时候,就拜托了。”

我没料到,这句话竟是告别。

第二天林鹿夏孤零零地站在婚台上,司仪和亲戚们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下面的客人更是无聊到要把菜盘舔干净了,新郎没有出现,电话也不接。我站在乱哄哄的台下,忽然之间有些看不清新娘的脸,只觉得她好像是站在全世界最寒冷最孤独的舞台上,被所有人遗弃,还要遭受所有人的嘲笑。

从上午十一点一直等到下午两点,整整三小时,陈柏言没有出现。后来,她炽热的眼神越过人群,在茫然的虚空中冷却下来,疑惑、失望、愤怒、不甘这些在她脸上通通看不到,她异常冷静地接受了一切。拿过司仪的话筒,平静地宣布:“婚不结了。对不起,我先走了。”她朝厅堂满座的亲戚朋友深深鞠了一躬,摘掉头纱,扔掉手中的鲜花,脱掉高跟鞋,双手挽着及地的长裙,离开了富丽堂皇的大厅。

原本猜疑的客人们顷刻间炸开了锅,作为伴郎我想做点什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群的巨浪把自己吞没。

最终,客人散场,人走茶凉,毫不知情的双方父母站在一片狼藉的大厅里激烈地争吵。而此时,换回日常装的林鹿夏坐在饭店角落,拿着登记红包的点名册,一个个打电话过去解释、道歉,记下客人的银行账号,保证收到的礼金一定原数奉还,接着再跟婚礼中介清点没有使用的水酒和道具,协商部分退还,她心平气和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残局,冷漠得像个外人。

那天下午,我、王侯、胡伟大成了她的私人助理。深夜,“办公地点”从酒店迁至鹿夏的新房,一套刚来得及简装修的四室两厅复式楼,原本是陈柏言家给鹿夏的嫁妆,两人结婚半年后就搬进来,现在成了鹿夏的“避难所”。

凌晨,我们收拾完了烂摊子,林鹿夏不知从哪搬出一大箱白酒,她把自己还亮着屏的手机放到桌上,拧开酒盖,率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并且一口喝光。

胡伟大第一个看清楚手机屏幕里的内容,是陈柏言的短信,六个字:别等了,对不起。

“这小子发什么神经啊?”他一脚踢开旁边的椅子,比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生气。

“这是怎么啦?你俩不是一直挺好的吗?”王侯糊涂了。

“不知道。”林鹿夏摇头。

我们不信,继续追问,她只是摇头。后来她实在受不了了,恳求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喝酒吧,喝酒好吗?我想喝酒。”

还能说什么呢?我们面面相觑,拿起了酒杯。

之后鹿夏只是喝酒,不讲话,也不哭,连一声示弱的抱怨都没有,借酒消愁这件事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件必须完成的工作。我们想问、想劝、想安慰,都无从下手,只能跟着她一杯接一杯地灌,生怕比她喝得少。

我醒来时是早上七点,大家横七竖八地醉倒在客厅,唯独找不到林鹿夏。耳边隐约传来流水声,我立刻清醒了大半,飞奔向浴室,幸好林鹿夏没做傻事,她只是穿着单薄的衣裳,瑟瑟发抖地蜷缩在浴缸里,源源不断的温水从头顶洒下,湿漉漉的黑色长发下一张苍白的脸,眼里尽是破碎的冷光。她用发紫的嘴唇虚弱地说着什么,我凑近了才听清楚了,她说:“我冷。”

说完她就晕过去了,柔若无骨的身体滑进浴缸里。

我赶紧把她送往医院,没有叫醒胡伟大和王侯,更没敢通知她父母。两小时后,医生告诉我,她严重贫血,并且有四个多月的身孕。回家的一路上,我整个头都是大的。我问她有没有告诉家里人?有没有告诉陈柏言?打算拿这孩子怎么办?明知怀孕了为什么还要喝酒!面对我劈头盖脸的一连串问题,她只是茫然地摇头。快到家时她才告诉我:“其实我昨晚喝的是水,那些都是婚礼上为陈柏言准备的假酒。”

又是一阵沉默,她突然看向我,声音很轻:“谢牧,我是不是应该打掉他?”

这时候把孩子生下来对谁都不负责。我应该这样说的,但我开不了口。

“……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后来我一直忘不掉她说这句话时的样子,那是鹿夏为数不多对我流露出的脆弱时刻,她在求助,原来她并非时刻都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和强大。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点点头:“孩子是无辜的。”

一滴眼泪划过她的脸庞:“谢谢你。”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实实在在帮到了她,给了她想要的安慰,却没有丝毫欣喜。我绝望地发现,哪怕陈柏言这样伤害她,她还是愿意生下他们的骨肉。他在她心中的位置,就算我穷极一生也无法替代。

我知道,是时候掐断自己的虚妄的执念了,是时候接受残酷的现实了。而在这之前,就让我最后再为林鹿夏做一件事——找回陈柏言。

陈柏言消失后,王侯告诉过我一件事。陈柏言结婚前一天下午,我们三人一起去他家做客,王侯用陈柏言的电脑玩了一会游戏,他打开网页,无意看到陈柏言订机票的记录,深夜两点,从星城飞往广州。恰好一星期后,我回到大学,辅导员告诉我,有一份广州的工作还不错,我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这一去,就是三年半。

三年半里,我每一次挤地铁,每一次逛步行街,都希望能在拥挤的人潮中发现陈柏言的身影,这样我一定会冲上去给他一拳,再把他带回鹿夏身边。然后我会对鹿夏说“我能为你做的就这么多了”,接着潇洒转身。我的脑袋里总是反复上演着这悲壮一幕,迫切希望着它快点来临。我天真地以为,我无法彻底结束自己对鹿夏的痴迷,是因为命运没有为我安排一场卑微到极点的苦情戏,我多希望能在遍体鳞伤和满腔屈辱中输掉这场爱情,而不是永远心存侥幸地纠缠至死方休。

结果,我没能找到陈柏言。

“为了心爱的女人去广州,中途却发现自己爱上了另一个女孩。很蠢吧?”某个睡不着的夜晚,我如此向蔚蓝总结自己的三年时光时,她只是笑着摇头,“爱情嘛,本来就是兜兜转转。只要最后我们找到的是对的人,就好啦。”

该死,一想到蔚蓝的笑,一想到我可能永远失去这些,心就绞痛。

手机铃声让我回过神来,看到吴莉莉三字时我赶忙接听,那边声音嘈杂。

“喂?喂……在吗?说话!”我急了。

“谢牧!喂!谢牧……”吴莉莉带着哭腔的尖叫声蹦了出来,“快来盛天KTV,蔚蓝出事了!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