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败如山倒。花了大半年才走上正轨的公司,短短一星期里就四分五裂,宣告破产,我们四个股东的前期投入不但血本无归,还要承担一百万的违约金。
把公司典卖后的钱远远不够,齐肖损失最为惨重,如果他没有回星城创业,至少还在广州从事着月薪两万的工作,有一套房子,可现在,三十二岁的他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
我们说什么都不能让他再掏钱,那一百万违约金由我们三人想办法。
林鹿夏跟王侯虽然家底殷实,毕竟比不上陈柏言家富有,凑钱一事也是焦头烂额。鹿夏只能找家里人借,她爸爸是做金器生意的,近半年黄金严重贬值,她爸一直在亏钱。
王侯就更别提了,偷偷把她妈的私房钱都借出来了,这事还不敢让他老婆知道,就Beryl那斤斤计较爱财如命的性子,要是知道这事,一怒之下估计能气得流产。
至于我,家里肯定不能再指望。
陈柏言想借我三十万,他自己没钱,得找他爸要。他爸提出了要求:如果陈柏言接手他的一家食品加工厂和一家装修公司,且今后的人生都由他来安排,那他就愿意借我三十万。我很清楚对于陈柏言而言“自由”意味着什么?这个人情太大,我还不起。
不等陈柏言为难,我就主动拒绝了。
想来想去,我只能把眼看着就能入住的新房卖掉,刘轩当初给我的那套房远不止我们付的价,我急着出手竟然还赚了四万多。然后我又厚着脸皮找一些关系不好不坏的老同学借了一点,才东拼西凑弄到三十万。
中介联系上我的大清早,我跟蔚蓝一起去了新房现场。我想让蔚蓝再睡会,可她坚持要陪我去,说想最后再看看那间房子,口气像是去跟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老狗永别,这狠狠刺痛了我。
更叫我难受的是,曾经好几次蔚蓝都跟我说老胡这人有问题,可我从来没听,还觉得蔚蓝小家子气,如今她说过的话都应验了,对我却连一句责备都没有。
想买房的也是一对年轻人,他们上星期刚领的结婚证,两人都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请不起假,又迫不及待想看到新房,只能一大清早赶过来,丈夫不停地跟我们道歉,说麻烦我们了,妻子却一个劲地在屋里头走来走去,兴奋地说着这里要摆什么那里要如何装饰。
这种幸福的感觉是如此熟悉,就在一星期前,它还是属于我跟蔚蓝的,转眼就拱手让人了。
半小时后,在中介的公证下我们签了第一份协议,对方给了定金,蔚蓝交出钥匙,女孩接过时手都激动得在抖,蔚蓝的手却微微地缩了一下,我知道,她不忍割舍的不是这套房子,而是她很早以前就想要一个家的希望。
如今,这个希望又要无限期地延后了,一切只因为我的天真和无能。我无法再假装若无其事,匆忙离开了新房。我多希望那一刻时间静止,这样我就可以不管不顾地大闹一场,吼叫、砸东西、狠狠地踢那扇冰冷的防盗门,直到坐在地上再也折腾不动。可时间不会静止,于是我只能沉默,让这一切在心里头爆炸。不一会蔚蓝也出来了,她温柔地揽过我颤抖的手臂,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送我去上班吧。”
偿还违约金,我们逃掉了法律的追究,却逃不过生活的牢狱。林鹿夏去了一家新公司上班,虽然她的履历很漂亮,最后谋到的职位相比之前那家公司的还低两级。
王侯又回家吃起闲饭,整天打游戏,意志消沉醉生梦死,连他老婆的话都不肯听了。我也好不了多少,整天躲在公寓里喝酒,谁都不肯见,除了蔚蓝,因为她有公寓钥匙。
那几天里,我发现堕落是一件太容易上瘾的事。整天醒了就喝酒、醉了就继续睡,像是躲进小时候那床可以抵御一切牛鬼蛇神的被子里,那些粗暴的、残酷的、冰冷冷的现实全被我隔绝在外头。
蔚蓝一有时间就回家给我做饭,看着我无精打采地吃上两口。她没有苦口婆心地安慰我,也不满口大道理地鼓励我,只是尽可能地陪在我身边。
这样过去一星期,某天清早,我浑身难受地醒来,发现乱成一团的客厅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堆积成山的臭衣服也焕然一新地晾在阳台上,就连客厅坏掉的壁灯此刻也安静地亮着。
昨晚我喝了不少酒,依稀记得蔚蓝下班回来时已经十点,她不但要伺候发酒疯的我,还做了这么多家务,很可能下半夜才睡。
果然,沙发上蔚蓝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眉头紧绷着,睡得并不好。脸上的妆也没卸,应该是澡都顾不上洗就闷头倒下了。
看到这一幕,就算我是个畜生也应该感到羞耻了:谢牧,你真不是个东西。不就被兄弟插刀吗?不就是创业失败吗?你还年轻,你还有这么好的姑娘陪着,你有什么脸在这里自暴自弃。别再丢人现眼惺惺作态了,你要还是个男人就振作起来!
趁着蔚蓝还能睡一会,我下楼给她买了一碗牛肉粉。付账时才发现囊中羞涩,钱夹里竟然只剩下五块钱,而牛肉粉要七块钱。我转身想去对面的提款机取钱,这才想起,银行卡里早没钱了,信用卡也在前两天刷爆了。
晨练的大妈们成群结队地从我身后走过,上早自习的初中生骑着自行车欢快地从我眼前驶过,还有马路尽头那辆慢吞吞的洒水车边唱着儿歌边朝我开来。
在这个阳光充沛空气清新的早晨,我孑然一身地站在街头,连给自己的女朋友买一碗粉都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