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车缓慢地行驶在主干道上,电台播放的是交通新闻。
遇见傅林森之前我一直不相信世上真有人会在开车时只听交通电台。哪条街又出现追尾,哪条道又堵上了,哪个好心司机拾到手机交还失主诸如此类。这些信息百分之九十九都跟我毫无关系,可我还得忍受着它们以一种琐碎而粗暴的方式不停地灌进我的大脑,撩拨原本就濒临崩溃的衰弱神经。
当然,如果你试图要他换台,那么接下来你听到的也只会是财经、养生或者道德与法制这种更加可怕的东西。所以每次他开车,坐在副驾驶的我都会有一种跳下去的冲动。傅林森察觉到我的焦虑,率先问话了,“怎么样,今天见到你的初恋女友没?”
“刘凯希告诉你的?”我就知道那蠢货不能信,随时随地出卖兄弟简直是他除泡妞外的最大乐趣。“其实不是什么初恋,就一老同学。”我说。
“喔,这样。”他不疾不徐地笑着。我真厌烦他这种看透一切却从不拆穿的笑容,只能继续心虚地辩解:“咖啡店没开门。”
“不是有她电话吗?”
“我本来是要打电话的,结果秦大义先打过来了,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就这样?”
“就这样。”
彼此无言,车继续开。我仰头沉沉呼出一口气,后视镜中的小乔以一摊烂泥的形态横躺在车后座上,这种时候就算是对她做出再道德沦丧的事第二天醒来她也毫不知情吧。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啊,几个月前的那一晚也是这样,小乔衣衫不整地躺在车后座,一边呕吐一边胡言乱语。唯一不同的是,那次驾车的是我,听的是音乐电台。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那天起,我的生活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
我努力捋顺记忆。回想最初和小乔认识,还得从我、傅林森、秦大义三人脱离一家叫“白鸟”的动漫公司说起。首先,关于这家七十多人初具规模的动漫公司,除了名字好听点外,我对它的评价可以总结为三个字——坑爹!
抱歉,说错了,是两个字,外加一个感叹号。
2008年春,在汶川大地震到来的前两个月,一群满腔抱负同时也异常天真的年轻人被招募到一个坑爹的公司,该公司承诺,只要进行长达两年的专业培训就能拥有合法的大学本科文凭,并且立即上岗就业。两年之后,一小部分学员在即将按合同就业时因无法忍受这家坑爹公司的诸多坑爹之处毅然脱离。
而我们,就是这小部分人中带头闹事的三个。
脱离公司后我们怀才不遇了很长一段时间——至少,在后来跟别人回忆起那段找不到工作的苦逼岁月时我是这样描述的。反正回忆的好处就在于,只要你想,那时的你永远可以比此时此刻的你更加意气风发。
意气风发的我们住进一间十多平米的毛坯房,每天早晚跟一整层喜欢把“我”说成“俺”的建筑工人抢厕所。我们白天投简历找工作,晚上则去楼下的烧烤摊兼职点餐员,每天捧着小账本在烟熏火燎的小巷口里重复着“羊肉六串鸡腿两只韭菜三份外加牛肉面一碗”之类的吆喝。
日子虽苦,但因为是自己的选择便也没有怨言,偶尔还会苦中作乐。苦中作乐,我真爱这个词,它总能让一切窘迫和无奈的岁月在日后的回忆里变得温柔而充实。大概这样熬了两个月,我跟傅林森迎来了一次苦中作乐——给一家私人幼儿园画壁画。每天用刷子和油漆涂鸦的同时还能调戏一下三四岁的萝莉和正太们。
三天后,拿到七百多块的酬劳,我的第一句话是:“不知为什么,习惯了每天手上只有四十块现结工资的生活,突然多出几百块,好不踏实啊。”
傅林森永远最懂我,他建议,“要不去喝两杯?”
“必须的。”
然后我们开怀大笑,人生最大乐事莫过于今朝有酒今朝醉。当晚我们还有邀请秦大义,他婉拒了。他来自农村,是个性格沉闷观念保守的人,一听酒吧就觉得那是花天酒地要是没胆玩个一夜情都不好意思去的场所。
最大的爱好就是每天捧着手提电脑看宫崎骏新海诚押井守今敏大友克洋那些我叫得出和更多叫不出名字的日本著名导演的动画片,每每看完都会热泪盈眶,再化感动为力量画上一整夜的画,补充一点,他曾在动漫公司担任原画组长,功底扎实。
而我曾担任原创剧本兼分镜头副导演,我清楚记得当我拿着自己呕心沥血了半年才创作出来的三十万字剧本跑去找老总,打算跟他好好谈一谈之前许诺我的“属于中国人自己的少年热血动画片”时,他却兴趣缺缺地回答我:“啊,那个不做了。我最近谈拢了一个更好的项目。公司打算做《蓝猫淘气三千问》的姐妹版《白猫俏皮三千问》。怎么样,不错吧,90后都爱看。”
我连连称赞老板您真是英明神武独具慧眼简直就是动漫界的李嘉诚我看好你喔,然后在第二天递交了辞职书。得知此事的傅林森跑过来劝我别冲动,我把《白猫俏皮三千问》的剧本甩给他,他翻了几页,立马说:“我去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