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房间的空气凝固了,我们对峙了至少半分钟,这个过程里我毫不退让地盯着她看,恨不能把她整个人都看透。她知道避不开了,含糊其辞地回答,“有些事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她不再说话,微皱着眉,将烟蒂轻轻摁在一张废纸上,直到熄灭。
这时门开了,阿华兴冲冲地跑进来,“啊哈!非常遗憾,游戏失败。来,这是留给你们的纪念奖。欢迎下次再来挑战喔。”
简凝接过阿华手中的蓝色企鹅布偶,匆忙出门了。我当然不能放她走,如今总算抓到一点陆笙南的蛛丝马迹,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追出门时简凝已经收好了自己的随身物品,径直出了店门。
“等等。”我上前抓住她纤细的手臂。
“别逼我……”她回头冷冷地看着我,重复道:“别逼我,卫寻。”
“五年!我找了她整整五年……”我还是情绪失控地吼出来,“我不管你是谁,你现在必须就告诉我!她人在哪里?我要见她。”
“你怎么不问问她想不想见你?!”她吼回来。
“啪嗒”。
我像是听到心脏里某个零件碎掉的声音,它不再输送血液,慢慢停止了律动。我期待了这么多年,几乎是日思夜想要跟她再度碰面。却从没想过,最终让我松开她的手、让我被彻底镇住的会是这句话。
是啊,陆笙南,我从没问过你想不想见我?
原来你不想见我。
这才是我找不到你的理由。
年叔带着一个蓄山羊胡的光头中年大叔走进我的办公室,是在八天后的下午;而我的意志也消沉了八天,这八天里,我除了勉强完成硬性规定的工作外,其他时间都用来走神了——喝茶走神,开会走神,上个厕所也能走神,有时站在马桶旁边解开裤子半天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你最近没事吧?老是魂不守舍的。”年叔担忧地拍了拍我的肩,“来,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三十六行》的编导,张导,也是我的好朋友。”
“你好,叫我老张就行。”老张声音浑厚,普通话很好,字正腔圆。
“久仰久仰。”并非敷衍,我确实听过他的大名。
《三十六行》是星城本地台一个人气颇高的娱乐综艺节目,每星期五晚上黄金时间播出。节目宗旨在于介绍五花八门的职业,尤其是近些年兴起的一些在大众眼里比较新鲜或者相对生僻的职业,科普的同时,也能满足大家的好奇心。
比如上星期他们请来的嘉宾就是代练网游的工作室,上上期的是网络写手,还有上上上期是野外摄影师。我都惊讶于自己为何会记得那么清楚,在这之前我跟傅林森对这节目唯一感兴趣的点明明是台上两个男主持人到底哪个语速更快,以及,他们私底下究竟是不是一对基友。
寒暄完毕,我们谈起正事,张导直接给了我一张表格,“小寻,来,你先填一下。”
我没反应过来,年叔解释:“过两天,你跟大森去录这节目。”
“什么?!”我吓一跳,长这么大我还从没想过自己能上电视,“林森知道这事吗?”
“他还不知道。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两件事。”他自信满满地看着我。
“什么事?”
“填好这张表,说服他。”
一星期后的下午两点半,我跟傅林森西装革履地站在了《三十六行》的录制现场。伴随着欢乐的开场音乐,舞台上的帷幕拉开了,我手拿麦克风,被头顶璀璨的聚光灯照得像一件被360°全方位曝光的待售商品。
让我略安慰的是,一旁的傅林森也显得很拘谨。
起初得知要上电视他极力反对。大家都很不明白长着一张吴彦祖脸的他为何会反感出镜,但我知道,越是高调的事情就越是有悖他的人生原则,我时常想他的终极梦想一定是希望哪天能把自己埋进热带雨林的潮湿泥土里,悄无声息地生长,再悄无声息地腐朽。
当然我不会让他得逞,年叔为我准备的那套说辞我一个也没用,直接冲到阳台上揪起他的银皇后盆栽:“上节目,或者我把它扔下去。”
他立刻就妥协了。他这人有个弱点,凡是他亲口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哪怕是被迫的。
因为事先跟主持人对了下采访内容,外加不是现场直播,台下的观众又有一半是自己公司的同事,所以我的紧张很快消退。唯一不满的是造型师给我铺的粉底太厚让我觉得脸上像被糊了一层石膏壳子,外加临时挑选的韩式修身小西装紧得像是中欧世纪的法国贵族制服,把我里外裹成了一个粽子,我应该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崩坏胸口的三颗扣子——节目前半部分我在应付主持人幽默调侃的同时,满脑子一直在纠结这个。
当节目进入到表演环节时,我跟傅林森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秋裤姐妹》的手偶娃娃。我带着妹妹的,傅林森带着姐姐的,两人恶意卖萌地讲了段笑话。说真的,这是节目里我最抵触的环节,但下面的观众都笑得很开心,尤其是年轻女性观众。陶子说的没错,只要两个长得还过得去的男人站在一起卖萌,效果总是特别好。她还自告奋勇为我跟傅林森准备了一段“基”情四射的创业故事,表示这种内容都是广大腐女喜闻乐见的。
我跟傅林森谈着自己的职业和前景,随时不忘给自己公司打广告,节目渐渐进行到下半场。始料未及的是主持人突然问了我一个毫无准备的问题,“听你的好朋友林森说,你曾经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但是最后对方不辞而别,一走就是很多年,这些年你一直在试图找她。”
我当场愣住了——怎么回事?是要大谈自己的情感经历了吗?这是穿越到了某电视台的相亲节目了?
我的目光飞快在台下观众席上搜寻背叛我的罪魁祸首,果然小乔正得意地跟我比划剪刀手,还有年叔,笑得一脸欠扁。我思考着眼下要怎么办,这时主持人又半开玩笑地宽慰我,“放心,你要不喜欢这段回头咱可以掐掉的,就当给台下现场观众的一点福利嘛。”
台下的观众跟着起哄。
我回头看傅林森,他也加入了阵营,“或许这是个找到她的好机会。”
是啊?为何不试一试呢?有什么好丢脸的呢?比起因为反感矫情而不言不语,我情愿被全世界笑话而换一个找到陆笙南的机会。我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切换成了节目最想看到的煽情模式。
“我以前认识一个女孩,跟她相处很开心,后来我们在一起了。她很爱我,可我却不确定自己是否爱她。后来她离开我了,让我心痛的是,她之所以走,是因为我主动放弃了这段感情。如今我很后悔,她却早已不知所踪。三毛曾经说过:我来不及认真地年轻,待明白过来时,只能选择认真地老去。我想,现在的我就是这种感觉吧。”
煽情的音乐在这时奏响了,不少观众眼中居然泛起了泪光,主持人关切地凑上来问:“那你试着去找过她吗?”
“一直在找,可是没找到。”我说。
主持人露出神秘的笑容,突然大声宣布:“其实,我们节目方有偷偷派人去寻找这位女孩哦!她今天很可能出现在我们的大门后面。观众朋友们?期不期待?!”
“期待!!”台下彻底沸腾了。
我这才明白自己被节目利用了。这其实算是一个恶搞环节吧,之前有几期也出现过类似情况,有时大门后面什么都没有,然后主持人会道个歉打个圆场。但有时候大门后面确实会出现应该出现的人。因此这个环节总是充满了惊喜,在观众们的眼中可算是重头戏。
这对于节目方来说只是一个小调味剂,对我而言却是一场浩劫,我内心有种被戏谑的愤怒,但这愤怒很快又被期待取代——我比任何人都在意,陆笙南是否真的会出现?我们是否真的会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久别重逢?
主持人故弄玄虚地喊起来,“那么,我们究竟有没有帮卫寻找到他多年来音信全无的初恋女友呢!她今天又究竟会不会来到节目现场呢?让我们一起来倒数!十、九、八、七、六、五、四……”
声音像浪潮将我吞没,我感到呼吸困难,心跳加速,头脑一片空白,视线中只剩下那扇即将徐徐开启的大门,我觉得自己像被捆绑在十字架上即将受到命运审判的犯人,体无完肤,奄奄一息,却还心存侥幸地等待着不可能的奇迹降临。
倒数还在继续。
“三。”
“二。”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