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林森安静地斜倚在床上,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拿着速写本随意画着什么,胸前餐桌上的营养餐一口未动,也难怪,这种清汤寡水换谁不间断吃上一个月也会怀疑人生。我推门进来,把盆栽放到了他的床头柜前,不忘抱怨道:“一棵草比人还难伺候,我受不了了,以后还是你自己来吧。”
“也好。”他显然很开心,放下画板努力坐起身,“医生说情况好下星期就能出院了……”还没说完又咳嗽起来。
每次一听他咳嗽我就心惊肉跳,忙上前扶住他,“听医生说你肺部都被捅穿了,要连根铁丝都可以直接挂房梁上当腊肉了。”其实我是想说,下星期就别妄想出院了,好好待到痊愈为止吧。
“是么?都穿了?难怪我最近还觉得胸口有点透风。”他呼吸渐渐平稳,脸上的神情柔和不少。
“透心凉心飞扬是吧!”我接过他的玩笑,剥起了一根香蕉,“跟我说说,死里逃生的感觉如何?”看他今天精神不错,我想或许能好好聊会。
“有什么好说的。”他无可奈何地微笑,见我没打算善罢甘休,顿了顿才继续说:“总之很疼,全身的疼都集中到一个点上,再不停地放大。后面突然又不疼了,反而很舒服,很想睡。我梦到自己在冰冷的湖底,我有点慌,想试着游上去,却发现湖泊的表面结冰了,我努力拍打却怎么也打不碎那层冰。再后来我感觉自己在缓缓下沉,下沉到一定程度时又像有一双巨手托着我缓缓往上走,然后我突然就看到了一团黑色的毛茸茸的东西……”
我也颇为不解,“什么东西啊这么恶心。”
“是啊……”傅林森卖了个关子,“半天我才发现是自己醒了,看到的是你的头。你当时趴在我枕头边睡着了。”
“滚蛋!”我哭笑不得,“我发现你自从被人捅了两刀后整个脑袋都开窍了,幽默功力与日俱增啊。”
他收回笑容,认真地看了我一眼,“不过,谢谢你,我当时以为自己要死了。”
我胸口一梗,莫名地心酸。“是你命大。”
窗外阴霾的天又下起了雨,星城几乎在每年十月底都会有一场连绵不绝的大雨,为时四五天,作为深秋与初冬的分界线。雨水席卷着一阵阵凉风,像冬天这位迟暮老人的声声叹息,我起身关窗,在飘满细密水珠的玻璃上看到了自己若隐若现的脸庞,失落而忧愁。
转过身时我还是问了:“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去文庙想求个佛牌,撞见苏荷被两人持刀抢劫……”
“算了吧。这是苏荷在警察局录口供时说的版本,在我看来简直漏洞百出,你何必再拿来骗我。”我有些生气。
傅林森苦笑,不再说话。
“你是不是喜欢苏荷?”我换了个问题。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脸上露出轻微的讶异。
“就冲着你不惜骗我也要袒护她。”
“没有袒护,你想多了。”
“别当我白痴。”我这人从来就没什么耐性,直接放狠话了,“今天你必须告诉我,你不能总是对我隐瞒。这几年我自认为对你掏心掏肺,可你呢?虽然你这人对大家都很好,但总是什么事都藏着掖着,特没意思。”
“对不起。”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他道歉,事实上他正如我所说的,对每个人都很好,心思细腻,性格温柔,总能把任何事情都做得妥帖圆满,因此从不需要道歉。
“没用,这没用。”我坚持。
他沉默了片刻,自知敷衍不过去,妥协地叹了口气,“卫寻,我不能说,我有我的理由。但我可以告诉你另一件事,也是关于我跟苏荷的,你要听吗?”
“说说看。”想不到秘密还可以讨价还价。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我当时被人骗了所有钱只能流落街头。”他意味深长地笑了。
“难道……”我诧异。
“是的,这个骗子就是苏荷。当时有一群人在打她,她装得很可怜,我把她救出来,那晚她无家可归,我在一个小旅馆开了一间双人房和她一起休息,然后她把我所有的东西都偷走了,所以后来她作为余总的助理出现时我很惊讶。你还记得那天从西餐厅出来后她很突兀地跑上来要约我吃饭吗?那天她跟我道歉,说了很多话。还说到了她跟你的事,她说她会把骗我的钱还我,只求我别拆穿她。她想跟梦航公司合作,想以正当的理由接近你。”
我愣了一下,难堪地笑了,一时间百感交集。
“她还说她以前也骗过你,她再次见到你时就想过要利用自己的关系帮你谈成那次合作,她想补偿,想改变你对她的成见……”
我摇头,“我不信。”
“我起初也不信,因为我看得出她是个很狡猾很聪明的女孩。”傅林森目光平静,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但现在我有点信了。卫寻你别怪她,也别去逼问她。总之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苏荷人不坏,至少,她没有我跟你曾误以为的那么坏。并且,她爱你。”
“她爱很多男人。”我嗤之以鼻。
“这不同,你知道我的意思。”他的眼睛亮得逼人。
那是一个不算长的对望,我内心那些粗糙得让人不安的东西,仿佛被窗外这场冰冷雨水带走了,它们以一种柔软却又无比坚定的方式将我心底的不安冲洗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久久挥之不去的空洞。
或许吧,或许她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