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里我从没真正睡着过,每当意识即将沉入沉睡的海洋时,一股不怀好意的力量就猛地将我拉回水面,让我在极度疲倦中清醒过来。我胸口卡着一块粗糙的锈铁块,它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它无法夺走我的命,却在每次呼吸时疯狂地割伤我。
我想哭,想大叫,想自残,想在大雨中狂奔,想做一切看上去很矫情却能缓解悲痛的事。可我只是颓然静坐,睁大双眼,任由空洞的灵魂与残忍的时间对抗。我的脑海里反复出现她的脸,她朝我璨然一笑的美好模样,真实地扎进我的每一寸肌肤。苏荷,我不明白,我都已如此恨你,为何你还能霸占在我心里不肯走。
后来我终于睡着一次,我梦到房间里的所有东西突然之间变得巨大,很快我明白是自己在变小,枕头在我眼前急速膨胀成一座巨大的白色丘陵。这时很多西装革履的黑衣人破门而入,他们在我眼中全成了可怕的巨人。他们一边叫喊着一边寻找我,我却躲进了枕头跟床单的夹缝里,他们找不到我,他们找不到我……
惊醒时是正午,阳光格外刺眼。手机的铃声震动着我的神经,我迷迷糊糊地把手伸向床头柜,打翻了一堆瓶瓶罐罐才摸到手机。
“年叔让我问你,身体好点了没?”无论何时,林森的语调总是平缓的,哪怕话里明明透着关切。
“好些了。”我都不知道在答什么,隐约记得,前阵子自己为了躲避工作好像是撒了谎。
“今天能过来一趟吗?秦大义跟老王晚上又约我们吃饭,谈些事。”
“啊,今天吗……今天几号?”
“一号。”
“五月一号?”我突然想到什么,“我不过来了。”
“那好……卫寻。”我正要收线,林森的声音追上来,很郑重的语气,“如果有事,告诉我。”
“没事,你想多了。”我强打起精神,“最近换季,估计是流感,明天就来上班。”
“该不会是禽流感吧!趁五一假好好休养下吧,实在不行就死家里,老娘可不想被隔离……”小乔高亢的声音赶在我掐断前传过来。
下午两点,我去了趟简凝的国境以南咖啡馆。
为了确保中途不会低血糖晕倒,我强迫自己吃了点东西。店面在营业,可我走进门后并没有看到简凝。其实我差点就误以为吧台后面那个面容清瘦的女孩是简凝,她的长发随意盘在脑后,扎着修身的黑色围裙,是简凝以前工作时穿的那一件。大眼睛,虽然戴着白色口罩,但看得出很眉清目秀。我来不及惊讶,她清爽的声音便隔着口罩闷闷地传过来:“你好,喝点什么吗?”
我有些错愕,满脑子的疑问,但也不好直接跟陌生人发问,于是说:“来杯招牌吧。”
“不好意思,招牌咖啡我不会。之前的店主不在了。”她很礼貌。
“那就卡布奇诺吧。”
“好。麻烦您稍等。”
我还是坐在以前常跟简凝聊天的那个靠窗位置。不多久她端着咖啡走过来了,依然戴着口罩。
“请慢用。”她的声音跟简凝比起来更有温度,透着欣欣向荣的活力。但若仔细听,又带着一丁点强打起精神的感觉。我觉得她像薰衣草。
“等下……”在她转身时我喊道,“我跟老店主是朋友,我们约好今天见面。你能告诉我她在哪吗?”
她歪头看着我,迟疑了片刻,缓缓在我对面坐下。
“她走了。”
“你的意思是,她把这家店转给你了?”我强压住吃惊。
“不是转让,我可没钱顶下来呢。”她眼睛弯弯,笑起来,“是她送我的,难以置信吧。”
“倒也没有。确实像她的风格。那么,请问你是……”在打听其他事之前,我想有必要先知道她的名字。
“叫我小凉吧。”
“小凉是吧。你好,我叫卫寻。”
“呀,难怪总觉得你有些眼熟,我认识你。”她恍然大悟。
“认识?!”我有点吃惊。
她点点头,“电视上见过。去年综艺节目《三十六行》里有一期是你们梦航公司的吧。当时我一个朋友还去找你合作呢,是出《秋裤姐妹》的绘本。”
“陈默对吧。啊哈,世界真小。他现在怎么样?听说他辞职没做主编了。”我感慨。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应该挺好的。”她的眼神随即变得有些伤感,我猜自己说错话了,忙转移话题,“你戴口罩是因为怕禽流感吗?”
“啊不是的。”她忙挥手,“只是,不太想被人认出来。”她坦诚地眨了下眼,又说:“还是谈谈简凝吧,你是来找她的吧。”
“对、对。”我很迫切。
“前段时间我经历了一些事,总之,状态很糟,精神一度面临崩溃。只能去找心理医生,有一次医生搞错了预约时间,我跟简凝就撞上了。”
“等等、心理医生?”我真的惊住了,“你是说简凝去看心理医生?”
“我不太清楚,我们只见过那一次。但我感觉她人很正常,也很好,不像是精神有问题的人。”
我默然。
“我们就这样成了朋友。当时医生建议我离开曾经生活的圈子,去旅行散心,再定期找她接受治疗。我照做了,所以那之后我并没再跟简凝见过面,但却一直保持着短信联系。上个月,简凝突然打电话给我,问我有没有回星城,我刚好结束了西藏的徒步旅行,那会感觉状态也好了不少。她说她要出国了,手上有家咖啡馆,问我要不要。她还说不用钱,如果我要就直接让给我。”说到这她笑了笑,“可能每个女孩子都曾有过一个开咖啡馆的梦想,况且,当时我确实想试着让自己重新开始生活,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充实起来,所以我一冲动就答应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我煮的咖啡很难喝吧。”
“没有,比原店主强多了。”我说的是实话,又问,“她走前,有给我留下什么话吗?”
“嗯,有。”她点点头,起身道,“你等下。”几分钟后她从仓库走出来,双手捧着一个黄色小纸箱,放在了我面前的桌边。
“确定是给我的?”我指着自己的脸。
“她告诉我今天会有人来找她,我想应该就是你吧。这是她留给你的。”门口的风铃声响起,有客人了,小凉朝我笑一笑,转身去招呼了。
我急忙打开纸箱,首先看到的是牛皮本,曾经陆笙南最喜欢睡在我怀里偷偷写日记的那个日记簿。旁边还有一个最老款诺基亚手机,如果我没记错,那是我在她十八岁那晚不小心忘在她家的。我试着开机,没反应,可能没电了,也可能坏了吧。我又翻开日记本,那些娟秀细腻的蓝色墨水字大部分都已经模糊,没翻几页,一张字条悠然滑落,上面只写了三个字:蓝房间。
我握着那张字条看了好久,喝完咖啡后,起身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