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去见了陶子。
我没想过她居然还会愿意出来见我。我只是不抱希望地给她发了条短信,想喊她出来谈一谈。几分钟后,那边冷冷回了一条:哪。最终我们去了以前苏荷常去的那家甜品店。时间不早了,又是临时联系上的,导致我们的见面比较仓促,这样反倒省去了任何含蓄的开场白。
点完餐的服务生刚转背,她就说话了。
“从头到尾,我接近刘凯希都只是为了钱,床照的事情是我跟汤嘉文设的套。没想到他不但跟他爸断绝了关系,还跑去找你帮忙。我早想放弃了,又一直抱着侥幸心理,或许刘凯希的爸爸会为了让我离开他儿子给我一笔钱,结果屁都没有。
后来我只好又去跟苏荷做那种事,她认识不少有钱人,这事是我主动找她的。还有,公司里的内鬼不止你那高中同学一个人,我也有份,我暗中协助了张翔。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一直爱汤嘉文。”她用的是“爱”这个字眼,而且说得自然而然又理直气壮。
我这才发现陶子真的变了,或者说,这个神色冷漠眼神却无比刚毅的她才是真正的她。一口气说完这些后,她平静地看着我,“你还想知道什么?”
“值得吗?”我问。
“什么意思?”她露出了一个不能理解的笑。
“别误会,我没有要说教你的意思,我只是单纯地好奇,为了汤嘉文这样一个人,你这样做值得吗?”
她直视我的双眼,眼神中没有一丁点彷徨和犹豫,“我出生的地方是在一个小县城,那里重男轻女的观念非常严重。
无论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是所有亲戚,看都懒得看我一眼。我从出生起就特别自卑,我觉得自己完全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活着本身就是一种错。直到上高中后我认识了他,他大我一届,那时候他就很花心了。
但我就是喜欢他,他也知道我的心意,接受了我。可能你觉得这很扯吧,但确实是他,给了我前所未有的自信,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汤嘉文对你不是爱,他只是在利用你。”我厉声打断她。
“卫寻,”陶子高傲地仰起头,语气中透着不屑,“他的一切我都知道,但我知道他不会真的抛弃我。就算哪天他抛弃我了,我也没有怨言。
如果不是他,我早死了,我的命都是他的。”说到这,她眼神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忍,“整件事我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人就是小乔姐。我一直想亲口跟她道声歉,又实在不敢面对她。可以的话,你帮我向她说下吧,这些年,很感谢她的照顾。我相信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她都会理解的。”
我没答话,点点头。
服务员端着一小碟慕斯蛋糕送上来,她不吃,拿起勺子一点点去把蛋糕精致的形状摧毁,很快白色碟盘中变成一团模糊的黑白色,她这才抬起头,看向我说:“还有,你肯定不知道,汤嘉文其实有个相依为命的弟弟,小他三岁。
他弟弟初二时被一个在外面鬼混的女孩骗得团团转,后来那个女孩劈腿,他弟弟找情敌报仇,被对方给打成了脑瘫,现在还躺着医院,每个月要用很多钱,却生不如死。这就是为什么汤嘉文那么痛恨女人,包括我。
主治医生多次劝他放弃弟弟,但他没有,他说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坚持到底。卫寻,我现在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从某一面来看,他可能确实是坏得不可救药了,但他也有好的那一面,只是你们都不知道——当然,他也不在乎你们知不知道。”
我一言不发,她不疾不徐地接着说:“还有,你问我值不值得。其实这个问题当初我也问过苏荷,她为你牺牲那么多还一点都不让你知道,这点我不能理解。
而且,在我眼中你这种人根本就配不上她。你想知道她怎么回答吗?她说:不值。但至少,我这辈子无怨无悔地爱过一个我爱的人。”
我几乎要哭了,“她在哪?你肯定知道对不对?告诉我好吗……算我求你……告诉我……”真丢脸啊,其实我之所以约陶子出来,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为了这个目的,我不在乎她到底做了什么,也不在乎她跟汤嘉文到底怎么样?我才不管这些。我只想见到苏荷,只要能见她,我做什么都愿意。真的,什么都愿意。
“我不知道。”她似乎很享受见到我可悲的模样,拿起小叉,饶有兴致地叼起一小块奶油放进嘴里,吃完后她冷漠地笑了笑,起身走了。我内心最后一丁点希望,随着她的扬长而去彻底覆灭了。
我直勾勾地盯着空下来的座位,盯着桌前那个被捅得稀巴烂的慕斯蛋糕。鬼使神差地,也拿起叉子去尝了一口,那么甜,又泛着苦。
我终于不再挣扎,我彻底接受了,这次我是真的失去了苏荷。就像我曾经失去陆笙南那样,永远失去了。讽刺的是,一切没有丝毫改变,我又一次选择了深深地辜负和伤害。我依然还是曾经那个我,无耻、不堪、罪孽深重、咎由自取。
一个月后,即将下班的星期五傍晚,小乔将一张必胜客的优惠券扔到了我的办公桌上。正埋头在工作中的我一头雾水,转身喊住她,“如果你想约大森吃必胜客,最好自己去讲。我没空。”她慌慌张张地回过头,四下看了看,轻声解释:“不,是给你的。”见我还不明白,她又神色古怪地补充道:“昨天……我跟陶子见面了。”
我的心立刻悬了起来。
小乔下班时带上了办公室的门,确定房间里只剩下我后,我拿起那张优惠券。很快就发现它背后的左下角用黑色水性笔写着一行很隐秘的字,藏在印刷出来的灰褐色广告字体中间,应该是陶子的字迹:
W。明晚,约好的地方见。——S。
心脏按耐不住地狂跳,准确无误地记下这几个字后,我将优惠券撕碎扔进了垃圾桶。几秒后,我又不放心地从垃圾桶找出这些纸屑,神经质地跑去厕所。直到确定它们随着马桶的冲水彻底消失我才松了口气。我对着洗漱台的镜子洗了把脸,大口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W和S无疑是我跟苏荷名字拼音的开头字母,然而约好的地方又是哪?我们曾一起去过很多地方,但并没有所谓的“老地方”。到底会是哪?
难道是那家甜品店?不可能,那地方太暴露,没人会冒这个险。
还是说,其实是陶子耍我?不对,我们之间并没深仇大恨,她没理由这样做。况且直觉告诉我,上次她谈论苏荷时眼中分明有一种同类之间惺惺相惜的心疼。就算她不是那么喜欢我,但至少她会愿意帮苏荷传个口信。
等等,这是不是意味着,苏荷想见我,又是否等同于她原谅我了?
有那么几秒,我身体里的所有罪孽顷刻间消失了,像一个死刑犯突然得知被赦免一样,巨大的喜悦冲昏了我。我用力拍打自己的脸,强迫自己镇定。卫寻,这很可能是你唯一赎罪的机会了。你必须见到她,而且是安全而隐秘地见到她。现在,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过去的点滴片段开始在脑中回放,就像动画片那样,每一帧都不放过。
在哪?会是哪?约好的地方在哪……
我绞尽脑汁,却毫无头绪。
“该死!”我一拳狠砸向镜子,手指关节被割伤,鲜血溅在呈蜘蛛网形状破碎的玻璃上。暗黄灯光下,镜子中是一张支离破碎的脸,以及充满绝望的猩红色双眼。
——怎么办?
——该怎么办?
只是一瞬间,深深的无助又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