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还能见到你,真好

我当然记得。

八年前的那晚,沈聪在深夜十二点多偷偷跑到了我家楼下,用小石头砸我房间的窗户。我下楼问她怎么了,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捂着脸哭。记得当时我家楼下那盏破败的路灯线路接触不良,光线总是明明灭灭,而沈聪就那么蹲在路灯下,一直哭到了凌晨两点。最终我只好鼓起勇气牵起她的手。我说,沈聪,我送你回去吧。

她却哭得更凶了,拼命地摇头说不要回去。

我无计可施,又不敢领她回自己家。只好带着她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影碟店,那时候还很流行那种小店,只需要交10块钱就可以随便拿两张影碟在一个小包厢里看通宵。我拉着她的手,在中年男老板不怀好意的注视下,牵着她去了小包厢。后来我们就一直在那间逼仄的小空间里待到了天亮。我坐在冰冷而僵硬的破沙发上,而沈聪就枕在我的怀里。半夜时她偶尔会突然惊醒,然后哭着说害怕,求我带她走。然后哭着哭着又再次睡过去。一直到天亮,她家的保姆跟班主任才找了过来,其实直到现在我都不清楚,他们是怎么找到的。班主任生气地差点扇了我一耳光,保姆什么都没说,只是态度强硬地将她带回家。她被大人拽走时,仍在哭天喊地,还一个劲地喊我的名字。

一个星期后,她正常返校后,又变回了以前的乖学生。那晚的事也绝口不提,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然后半个月后的愚人节,她转校离开了。

“其实当年我并没有把真相告诉你,我跟我妈吵架后,当天晚上,她就偷偷服安眠药自杀了。她静静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表情安详,胸前还抱着我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她死后的第三天,我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精神几乎要崩溃,我当时只能想到去找你。我好想你带着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此刻的沈聪有些醉了,似乎是为了强迫清新,她咬着下嘴唇,直到被挤压的唇色由红变白。

“后来我爸把南水镇的房子卖了,将我送到了新加坡。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爸早在外面有人了,已经几年了。我妈明明知道却还要假装不知道才因此患上抑郁症。而更讽刺的是,我爸的情人就是他的助理,那个大姐姐。那是在我去了新加坡之后才慢慢知道的。可是无论我如何反对,爸还是没有跟她断绝关系,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从起初的情人关系渗透到了事业上,变得纠缠不清。

“陈默,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吗?如今只要一想到那晚她躺在我的床上跟我说的那些话,一想到妈死时的样子我就感到恶心,仿佛很多条虫子在我的头皮上钻孔……我永远也不会原谅她的,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些痛苦都加倍还给她。”

我无言以对,可更让我震惊的真相还在后面。

沈聪冷冷地笑了,“这个夺走我一切的女人,就是姚丽华。”

不远处的球场上,一个中锋把球射进了球门,一群人的欢呼声划破了沉沉欲睡的黄昏。面对这狗血的世界我一阵恍惚,沈聪别过脸去擦干眼泪,赌气般地又灌了两口酒,

她难受地皱着眉,仿佛流入身体的是悲伤与屈辱。

“陈默,你千万别觉得我帮你争取到那几十万所以你欠了我什么。败光我爸的钱,跟姚丽华那贱人作对,不过是我每天都在上演的事情。”她试着用戏谑的笑掩盖悲伤,却失败了。

“对不起,我不太会安慰人。”我难过地低下头。

“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打算告诉你这些的。不过啊……”她突然张开双手抱住我,下巴轻轻搁在我的肩上,“还能见到你,真好。”

“我也是。”

“来,干杯吧。为了咱们的重逢。”她松开我,又拿起一瓶酒。

沈聪完全醉了,浑身柔软得像一条漂浮的水草。当晚,我只好冒着无证驾驶的危险开着她的车将她送回家。站在高级住宅区的防盗门外,我反复确定了三遍地址没错才摁响门铃。片刻的等待后,我扭过头问沈聪:“602,你确定是这里吗?”

“嗯,就……这……没错……”沈聪胡乱挥舞着手,又勾住我的肩。在我还要说话时她已经借着酒劲开始为所欲为了。

“来,陈默……亲一下……”她噘起了满是酒气的嘴凑上来。

“别闹。”我是真没力气折腾了,光是扶着她灌铅般的身体就够呛,现在还要腾出一只手托住她乱动的下巴。

“不!我就要!亲我,亲一下嘛……”

“快停下,一会儿被你家里人看到了多不好。”其实我倒没有真的担心过这个问题,

想必现在的她也不可能跟她爸住一起,她那么恨他。于是这让我不禁对门后面的人产生了好奇,一会儿开门的会是谁呢?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男朋友,又或者殷勤淳朴的菲律宾保姆?

但很快我不用再思考这些了,因为门开了。光线像金色的流沙般倾泻出来,逆光的瞬间,沈聪的嘴顺利亲在我的左脸上。

门内站着的人,是林喜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