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瓦镇回来后,任南希大方地搬进了《橙》编辑部。星期一上午我跟周小野帮他收拾办公桌,姚丽华拿着签字批准的职员调动表慢慢走过来,她瞟了一眼任南希,“你确定想清楚了?”

“是的。”南希一改往常的唯唯诺诺,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决。

“行,那好好干。”她傲慢地冷笑了下,算是划清阵营彻底宣战了。她转身离开时,

周小野朝着她臭屁的背影竖起了中指。也是在那一刻,我内心狠狠地骄傲了一下,我真希望人生可以永远这么肆无忌惮地骄傲一下去,仗着自己还有梦想和志同道合的好友。

有南希的加入,《橙》的视觉从此就彻底放心了。杂志第三期很快出片,因为促销的关系,八万销量保住了。大家还来不及庆祝,生活又迎来一段小插曲。

事情来自一个叫夏夏的读者,她被一个自称是“陈默”的网友从江苏骗到了星城,这位“陈默”说愿意见她,并带她参观编辑部。正逢暑假,夏夏拿着自己存下来的压岁钱,

瞒着家里偷偷坐火车过来了。怎知来火车站接她的却不是陈默(她看过我的照片),而是几个自称是陈默朋友的社会青年,夏夏立马察觉不对劲,设法脱身了,连钱包和行李都顾不上拿。幸好她还有手机,联系到星城的另两位网友——通过《橙》认识的读者。她在网友家住下,当晚又在杂志贴吧发帖求助。

这个火爆的帖子最先是被郭爱卿看到了,她大叫一声:“卧槽,主编你红了,有人用你的名字劫财骗色了!”

此话一出大家震惊不已,纷纷拥上去围观。

最后得知此事的雯姐当下就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她问郭爱卿:“能联系上这位读者吗?”

。”

“那好,陈默你约她明天见个面,招待一下她,晚上再替她买车票送她上火车。”

“什么!”我很惊愕。

“有点出息好吗?人家因为你被千里迢迢地骗过来了,你身为偶像,当然要表示一下。”到说“偶像”两字时,大家都幸灾乐祸地笑了。

“可是我一个人,不太好吧。”我推搪着。

雯姐叹了口气,但我分明看到了她眉眼间隐藏不住的小私心,“这样吧,大家也去,就当读者见面会吧。”

事实证明,没出息的不止我一个。

第二天大家都很紧张。郭爱卿居然还破天荒地带了妆,她那快飞出地球表面的假睫毛和抹成了两根腊肠的口红差点没把路人吓跑。最后大家实在不忍心了,央求道:“郭爱卿,就算是为了世界和平,麻烦你去厕所洗把脸吧。”

很快我们就在约好的地点见到了读者——三位90后的小女生。她们很兴奋,热情地拿着早准备好的杂志挨个找我们签名,叫夏夏的女孩激动得哭了,她说自己原本准备了礼物,可惜跟行李一起丢了。

我忙安慰她没事,结果她“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她说:“陈默,真的是你吗?这不是在做梦吧?”

我差点回了一句,“我也不确定。”

上午带她们参观编辑部,中午在公司附近的川菜馆吃饭。三个小姑娘不再拘谨,叽叽喳喳说个没停,都是些各自的学习、烦恼、感情跟梦想。后来夏夏讲起自己的经历,她很懵懂地爱上大自己三岁的表哥,不敢告诉别人,只能把这些心事写在日记里。结果日记被同学偷看了,后来事情越闹越大,连她的家人和表哥本人也知道了。在被嘲笑、排挤的日子里她一度感到非常绝望,甚至想过一死了之。后来却意外结识了《橙》,陪她度过了最艰难最脆弱的一段日子。

她的故事听得大家很心酸。要知道,这些孩子明明才十几岁啊,脸上却写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与文字沾边的孩子都是不快乐的,因为不快乐才会渴望在文字的世界里找到安全感和慰藉。毫不矫情地说,这一刻,当我意识到自己是这些孩子们的庇护所的制造者时,我感受到鼓舞,以及有一种不容推卸的使命感。当然,还有内心深处的一丝庆幸,庆幸自己在这个纷扰的世界里,找到了孤独而正确的路。

晚上夏夏在火车站广场跟我们告别,临近入站口时,她突然又转身朝我们猛挥着手,一边开心地笑,一边流泪,早已忘记了这段旅途中的诸多不愉快。我们也同样挥手向她告别,没多久,她单薄的身影就被汹涌的人潮吞没了。

我望着眼前那一抹忧伤的夜色,突然就毫无由来地坚信:这个叫夏夏的女孩,以后一定会走出喜欢表哥的阴影,会顺利中考、高考,然后上大学,她会遇见一些男孩,那些她喜欢的跟喜欢她的男孩。

当然,她还会遇见更多的风景更多的人,教会她珍惜和懂得,铭记与遗忘,最终长成一个美丽而坚韧的大姑娘。

几个人就那么干巴巴地立在广场上,没人先转身离去。这时张可可“哇”的一声哭了,这次没有人再取笑她。身旁的郭爱卿也红了眼睛,她佯装轻松地吐出一口气,说:

“操,憋了一天,总算能讲脏话了。”

送走夏夏后,大家去街边的夜宵摊点吃了些东西,喝了点酒。凌晨一点,我们还漫步在寂静宽阔的马路边,一路上大家没有说话,各自沉浸在感动而哀愁的思绪中,任由路灯把彼此的身影拉扯得东倒西歪。

也是那个晚上,我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更坚定了,紧紧地,将我们凝结在一起。回首往昔,《橙》这本杂志带给我的辛酸、委屈、苦楚、愤怒,都在此刻化为了一种厚重的自豪感,坚定地盘踞在我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