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结底,最受打击的还是我。如果说精神上面的背叛我尚且可以催眠自己不去多想,可Alen作为责编,走后给我留下的巨大工作空缺却让我分身乏术。那几天,为了赶上杂志进度,我每天晚上都要加班。
今晚陪我一起加班的郭爱卿又抱怨起来,“前几天我去送文件时明明看到Alen电脑里打开一篇苏安妮的稿子,写着《遇见你,在明尼苏达》,结果今天苏安妮就把这个稿子给了我,还有脸保证绝对是新写的!卧槽,我就说最近怎么她的稿子都跟狗屎一样,原来我们一直在吃人家的剩饭……”
“以后B版的作者尽量不要去碰,只会分散我们的读者。我手上还有一些不错的资源,回头整理给你,今天你先回去吧。”我单手揉着额头,语气疲倦。
“哦。”郭爱卿见我脸色难看,不再多说,“那主编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
郭爱卿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内心就那么突然地软弱下来。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整个团队真的要垮了?是不是正义最终还是战胜不了邪恶?可悲的是很多人并不知道——更多时候,正义不过是胜利者的附属品。
如果,我是说如果,A版从此一蹶不振,以后稳当两本刊主编的吴彦尊会如何告诉读者们呢?我想,他一定会颠倒黑白,他成为坚持梦想的胜利方,而我的团队,则沦为中途出走背信弃义的失败者。
失败者,多么潦草而心酸的一个归类。
离开公司时已经是晚上11点,下楼才发现外面正在下大雨。不爱看天气预报就是这点不好,不过影响也不大,干脆就再等等吧,反正就算马上回家等待我的也是无止境的失眠。我这么想着,身后传来脚步身,我欣喜地回过头,可惜这次不是小凉。
“该死,最近怎么老下雨。”雯姐抬头看了眼雨帘,抱怨道。
“是啊,真烦。秋天要来了。”
“找个地方坐坐?”她还是老样子,任何邀请跑到她嘴里都会变成命令。不过最近我们确实很久没一起吃饭了。自从知道她的秘密后,彼此之间的关系还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怎么说呢?我还是很信赖她,可是在我的潜意识里却会变得更加独立而有所保留。因为我明白,就算再如何厉害,某些时候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行啊。”我欣然同意。
我们在上岛咖啡坐下,虽然光线柔和,但我憔悴的脸色还是无法掩盖。雯姐打量我的时候眼里流露出来的柔软光泽让我感到不安。如果换以前,她一定会骂我没出息,才多大点事儿。可此刻她居然露出了不忍。
“陈默,你最近有没有写什么新作品?”她问。
“你是指长篇?”我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本书,哪怕过去这么久还是让人尴尬,“有倒是有篇稿子,写了个开头,但我现在还不想出。”
“为什么?”
我停顿了一下,“不为什么。”
“陈默,你要是有吴彦尊一半放得下身段都不会搞成这样!不就第一本书被编辑改了个烂名字吗?你到现在还介意!你也不瞧瞧网上那些挖空心思想红的人,找名人掐架、爆艳照、虐小动物,什么晒下限的事情做不出来?”
“又要教育我呢!”我无力地笑笑。
“不是教育,是事实。程石你认识吧,每本书都拿来改编拍电视剧的那位大腕,拍一部火一部。哪怕是他这么有才华的人,当初写的东西也是求着人家去看,据说他拿着手写稿一家一家的出版社找都没人要,最后还是娶了一位出版社副社长的女儿才有今天。现在的社会就是这么浮躁,像你这样,一本狗血的书名就羞愧得像被强奸了似的,
永远会被人踩在脚底下。”见我不说话,她干脆下命令,“今晚回家你把稿子发我,就算是为了这个团队,你也必须出书。”
“还有什么团队?都散得差不多了。”我自暴自弃道。
“陈默。”雯姐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炬,“别让我看轻你。”
“……”
直到后来我都说不出那句话的力量来自哪,它像一只大榔头狠狠地砸碎了我的胸腔,伴随着一阵剧痛胸口被鲜血淋漓地撕开了。我忽然就清醒了,其实一直以来我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这句话吗?不让人看轻自己,可又是何时起,连我自己都在看轻自己了?
我侧头看了眼玻璃窗外,雨停了。它也是时候停了。我想。
回家后,我将写了四万字的小说发到了雯姐的工作邮箱。这篇稿子的诞生说来惭愧,纯粹属于一篇发泄文。最近经常失眠,半夜醒来无事可干只好对着电脑码字,零零散散地记录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勉强看,确实也可以当成是一个孤独少年的成长故事,充满隔阂和误会的亲情,遥不可及的梦想,以及懵懂无知的爱情。
凌晨五点我刚睡下,雯姐的电话就响了,想不到她还没睡。
“稿子可以,继续写。”
简洁的七个字,挂断了。
可就是这七个字,让我彻底清醒了。明明满身疲惫却又充满着莫名的能量。我以为自己早过了因为一句鼓励和认可就浑身小宇宙爆发的年纪,现在看来似乎没有。我起床,喝下一大杯水,走到房间的落地窗前,“哗”一声拉开了窗帘,天亮了。
也好,既然如此就拼上一次吧。书上不是总这样说吗,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愿意相信,那么一切就没有结束。垂死挣扎也好,背水一战也罢,有时候一个人不逼一下自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多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