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外婆走了

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挽救了我,居然是小凉打过来的。

“陈默,我回星城了,你人在哪儿?”电话里,她的声音很焦急。

“我在公司。等等,你不是在出差吗?”

“我请假赶回来了,你现在能陪我回趟老家吗?”

“可以,怎么呢?”

“我外婆过世了。”

我本以为,总有机会能跟小凉一起回南水镇探望她的外婆,那个因为把小松鼠养死了而哭上好几天、身体硬朗得还能每天种菜的八旬老人。

可如今,我永远没有机会了。生活就是这样,我们总以为自己还有时间,然而有些事情如果当下不做,就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去做了。最终这些错过的事情只能埋葬在记忆深处的土壤中,在经年累月的滋养下开出一朵又一朵名为遗憾的花。

小凉的外婆死于一场意外。几天前的南水镇下了一场大雨,雨水冲乱了老房子屋顶上的瓦片,她便借着邻居家的木梯爬上去整理。

她确实很矫健,对她而言这种活儿不过是家常便饭。可她小瞧了岁月的力量,在她直起身来伸个腰时,大脑供血不足而陷入短暂眩晕,她从屋顶上滚落下来。邻居发现时,这个躺在血泊中的老人已经奄奄一息,她抓住邻居的手,只说了一句话:“告诉小凉,外婆走得很轻松,不要挂念……”

当晚我顾不上跟公司请假,直接去汽车东站跟小凉会合了。她的脸色憔悴成了一张白纸,见到我后她并没有哭,只是平静地告诉我,东站最晚一班车半小时前已经走了。我转身拦下一辆出租车,把钱包里的几百块钱都塞给了司机,让他连夜开回去。

上车后她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她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慌得有多厉害,还努力镇定地想跟我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了。

我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她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租车司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平头大叔,他识趣地打开了电台,响起的音乐盖过了小凉的哭声,也冲散了满车厢的忧伤。讽刺的是,正在听的歌是曹格的《爷爷》。

——你牵我走过弯弯的小巷,风吹过落叶的地方。

——你说孩子勇敢的去闯,去看看世界的模样。

——我又踏上弯弯的小巷,今天陪我的是月光。

——我终于懂得时间的重量,你却不在我身旁……

凌晨五点赶回了南水镇,那已经是老人家守灵的最后一晚,小凉独自回家,我在KFC一直等到第二天下午才收到她的短信:我外婆要出葬了,你过来吧。

一个阳光明媚的四月天,微风拂面,柳絮纷飞。葬礼很传统,一路上敲锣打鼓,小凉披麻戴孝,抱着相框跟在后面,见到一个出门来送终的乡亲父老,就得跪一次。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抬着棺材在镇上象征性地走了小半圈,最后往山上去。

我远远跟着,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直到傍晚时分,老人家的棺材才被几个年轻人拿着铲子安葬好了。这时原本簇拥在一起的亲戚们都如释重负地离开了,所有人都把这当做一道非做不可的程序,没人愿意在这座新挖起来的坟墓边过久逗留。只剩下了小凉,她继续跪在坟前,寂静得快要跟漫山遍野的春色融为一体。

我走过去,从身后缓缓抱住了她,她并没有回头,温热的泪水却滴落在我的手臂上。

“本以为今年就可以把她接到星城来的。说不定你还有机会尝一尝她的厨艺,真的

非常棒……”

“别说了。”

“爸妈还没离婚时我就跟她相依为命了。对我来说,她就是我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亲人。工作这些年来,每当我感觉自己撑不下去时我就会想到外婆,想着总有一天要让她过好一点的日子,于是再大的委屈也咬牙熬下去了,我总是告诉自己要懂事,要坚强……”她深深呼出了一口气,身体像一个慢慢漏气的皮球,“现在一切都不需要了,突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陈默,你懂这种感觉吗?终于不需要为了什么而努力了,终于可以停下来了……”

我并没在她的话中听出任何轻松。

我很想安慰她,却失去了言语能力。我只能笨拙地慢慢加深拥抱的力度,我试着从她的角度看她所看到的风景,前面是一座简陋的坟墓,新挖出来的黄色泥土散发着清新的草木香味,再远一点,是茂密的松树,像一群无言而肃穆的老人。视线越过山岭,是一座更大更远的山,就那样,一座一座,延绵起伏,没有尽头。

我想起了谢老师。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非常想念她,想念八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星期四夜晚。她坐在沙发上,一边摸着我们的头发,一边跟我们讲着她年轻时的故事。那时我们老爱插嘴,问这问那的,而她总会微微一笑,慈爱而纵容的温柔目光轻轻掠过我们的脸,她说:

“你们还小,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