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雯活下来了,如果那还能算活着的话。
她失去了半只左手臂,因为损坏严重加上失血太多,只能切除。这只是肉眼能看到的残缺。真正的摧毁来自她的脊椎骨,从胸部的位置直接折断了,也就是说,从此她胸部以下的身体将无法再动弹。
当然,如果你觉得这样够惨的话就错了。高位截瘫至少还能睁眼睛,还能说话。可她的大脑也严重受创,内脑颅充血过多,陷入了深度昏迷。除了人还躺在重症监护室浑身上下插满管子才勉强维持住呼吸外,她没有一处像是活着的。
联系不上梓雯的家人,我只能第一时间跟小凉赶去医院。我们坐在手术室外面,一
直从后半夜守候到天亮,门外是一群被护士拦住的记者,吵吵闹闹没停止过。我想是否要通知张可可和郭爱卿,犹豫很久,还是放弃了。
“情况稍微稳定了,但随时都会死。”主治医生疲惫地走出手术室,冷淡地抛下这句话,便回办公室休息了。
凌晨五点,医院的走道上格外寂静。我们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看到了梓雯,小凉几乎没能坚持看完五秒,便捂住嘴跑开了。她才从洗手间回来时,眼睛已经肿得不像样了。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回公司吧,今天下午还有关于你主编去留一事的表决会。”
我没有回答,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冷冷一笑,“算了吧,还有什么好参加的。我……”
她没给时间让我自暴自弃,一记耳光利索地甩向我的左脸。很久后我才反应过来,
她确实打了我,不是错觉。
我怔在原地,有些莫名其妙。
“什么叫算了?陈默,当初路是你自己选的,现在你别告诉我你打算逃跑了!你还真是潇洒啊!一转身就什么事都撇清了。如果一年前早知道你是这种人,当初我就不应该跟你相认,让你直接从公司滚蛋。”
我颓唐地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什么意思?林喜薇,你现在还指望我怎样?继续回去上班?继续面带微笑地跟每个迎面走来的人问好,继续信心满满地约稿子写栏目吗?”
我指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喊道,“你给我好好瞧瞧,梓雯现在躺在里面就要死了啊!周小野还被扣在了警察局,任南希跟Alen叛变了,张可可跟郭爱卿也都被逼回了老家,整个团队早就四分五裂了啊!请问我他妈怎样才能当做这一切都没发生啊?”
“所以你就打算一走了之了吗?陈默,你不能这样做!你也不可以这样……”她的泪水就那么徒然地、大颗地滚落下来,她连连摇着头,“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
我看着她,她应该还有话要说的,可最终只是疲惫而惨淡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那是一条逼仄而狭长的走廊,仿佛所有的医院里都有这么一条走廊。大理石地板泛
着水泊般的流光,因为太长,尽头的出口处在我视线中模糊成一道白色光源。我就那么看着小凉的背影慢慢变小,说不出的悲凉。遗憾的是,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她那句“你不能这样对我”的真正含义。可惜那时她已不在我身边了。就如同现在这样,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越走越远,直至消失。
我想张嘴的,我本应该说点什么的,却已泪水封喉。
整个上午我蹲在医院走廊尽头的窗口旁抽烟,思考自己能去哪。
讽刺的是,下午两点,我还是回到了公司会议室。就连我自己都深深地怀疑,我是哪来的勇气能面不改色地坐回这里接受全公司的检阅。
梓雯因为“意外”在医院昏迷不醒,没有机会表决了。当姚丽华宣布这件事时,公司上下都陷入了一阵骚动。那些议论声中有惋惜、吃惊、唏嘘和落井下石。但很快大家又继续专注于我到底要不要再担任《橙》A版主编一事上。
其实他们的冷血和薄情是可以原谅的,因为公司本身就是一个巨大而冷酷的怪物,
每挪动一步都会碾碎许多东西,有时是梦想、友情、爱情、尊严、自由这些空泛的美好,
有时也会是房子、车子、名牌香水和钱包这些实实在在的物品。而现在,不过就是一条跟自己关系不大的人命而已,又何足挂齿?
当天的会议上主要分为三派:一派持事不关己的观望态度;一派很激进地支持姚丽华撤下我主编一职;另一派保守得觉得这样太过草率和无情,其中的代表是沈总,他丝毫不肯让步。那一幕让我不得不怀疑他跟姚丽华的情人关系是不是彻底破裂了。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时,小凉站出来说话了。
“其实梓雯在出事之前来找过我,她表明当初正是因为遇见了陈默才有了做这本杂志的初衷,就连《橙》也是取了‘陈’的谐音。
而且她认为《橙》能在短短一年内做起来,陈默的功劳不容小觑,他本身的作者名气也带动了不少销量,所以她认为应该保留陈默杂志A版的主编位置。
可惜如今的梓雯还在医院昏迷不醒,除了用我的人格担保,我并没其他证据证明我这番话的真伪性。”
讲完这段简洁清晰的话,她朝大家微微颔首,静静坐回了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