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离周小野的家,新房没装修好,暂时住进小凉的公寓的这几天,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一股暗流,了无踪影却又无处不在,带着浓浓的恶意端倪。有时候坐在办公室里打字,会突然的胸口一空,然后错觉被什么东西咬去了一大块。
这种莫名的不安感,一直持续到第九天。
清晨我醒来了,天刚亮,透过窗帘照射进来的阳光泛着淡淡的紫红,那是破晓时分才有的颜色。我想我这一生最羡慕的就是朝阳了,无论世界发生了什么,它总能每一天都准时在地平线升出希望而妙曼的姿态,不休不眠。
我睁开眼,小凉正温柔地依在我枕边,歪脸看着我。
换之前我偶尔也能享有这种待遇。她总是提前去厨房给我准备早餐,待到一切都弄好时,便会像现在这样看着我。直到我被煎鸡蛋的香味引诱着睁开眼,她再摆出一个得逞后的调皮微笑。
可今天不一样。
她的目光中泛着轻微的贪恋。我缓缓坐起身,这次没能闻到早餐煎蛋的葱香味,也没有看到被阳光铺陈饱满的客厅。我看了下手机,离上班时间还很早。
“今天……”我声音有些沙哑,咳嗽了一声,“今天怎么这么早?”她没有回答我,而是突兀地说道:“今天我们不去上班好吗?”
“你身体不舒服?”
“不是,”她摇摇头,“你知道明天就是我生日了吗?”
“当然。”事实上,我一直记得并早早准备了礼物。
“可我想今天去看海,我不想等到明天了。陈默,今天我们什么都不管了,手机也不带。就你、还有我,我们两个人一起去看海吧。我知道这很任性,可是我真的很想去,就现在。”
她那迫切乞求的目光轻易说服了我,很多时候,当你望着你爱的人的双眼时,无论你有多么理智而充分的理由,都会无法拒绝。
我缓缓将她搂在怀中,亲了下她冰凉的额头,“咱们现在就去,什么都不管,去看海。”
这场出走非常突然,以至于我还来不及弄清楚它的意义,就已经坐上了去邻省的火车。车窗外,我感觉自己在跟着火车缓缓碾过大地,从起初繁华的城市到满是低矮房屋的郊区,再后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山川,像是目睹了世界从年轻到老去的模样。
小凉在我怀中安静地睡熟,当她醒来的时候目的地已经非常近了。车窗外的风景还在缓缓移动,夕阳均匀地覆盖在广阔的土壤以及无际的天空之中,非常美。她陶醉地看着外面,声音轻盈。
“我应该没告诉过你吧,我常做的那个梦。”
我摇摇头。
“不知道算不算噩梦,反正就是世界末日了,到处都在地震跟火灾。天空是非常压抑的血腥色,身边似乎总有小孩在低声啜泣。我跟你坐在一列开往远方的火车上,就像现在这样,火车上坐满了人,但每个人都不说话,神色疲惫地发呆或者沉睡。我很害怕,
问你我们要去哪?你告诉我,我们要去一个没有灾难的地方。至于究竟是哪你也不知道,
但可以确定的是那里有海。每次到这梦就结束了……”隔着若有若无的玻璃倒影,我看到了小凉投映在上面的脸,她似乎微微笑了,“总感觉,现在这个梦要实现了。”
“如果真是世界末日,会害怕吗?”我问。
“不怕。”她坚定地摇摇头,抓紧了我的手,“你在身边嘛。”
漫长的七小时火车后,我们看到了海。
因为阴天的关系,海水不是纯粹的蓝,泛着淡淡的青灰色,沙滩也没有想象中的干燥,踩在脚下像是松软的泥土。但所幸海还是够大,我能想象世界的尽头就应该是这样,广阔而寂寥。
海风里掺杂着海水特有的腥咸味道,当第一个海浪拍打过自己的膝盖时,我才意识到,这原来是自己第一次看海。其实小时候也有过要去看海的梦想,后来不知为何就忘了。没办法,人长大了后,最先忘记的总是梦想。
小凉一手扶着在风中微微摇摆的遮阳帽,一手挽着白色雪纺长裙,她眯眼看着眼前的大海,突然问,“你觉不觉得,大海它像一个巨人正在温柔地呼吸,而我们正踩在它的睫毛上。”
“睫毛?为什么?”真是个奇怪的比喻。
“不知道,就觉得是这样。”她满意地点着头,把提在手上的鞋子递给我,并在我接过时趁机踮脚吻了下我的额头。然后她转身走向了海滩,海浪带着淡淡的喧嚣声,循序渐进地漫过她的脚踝,接着是膝盖,直到她的白色长裙一并湿了。但她还在一点点朝深处走去,单薄的身体载满了艰难,远远看去像是一艘随时会被浪花拍翻的纸船。
站在海浪中的她突然摘下了帽子,风立马托起了她的黑色长发。她不说话,只是侧头看了我一眼,淡淡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笑让我很难过。我突然觉得,其实我一点也不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