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蔚蓝

终于还是要来说一说我的现任女友蔚蓝了。

和王侯、胡伟大不一样,我跟蔚蓝并非从小就认识。遇见蔚蓝是在2009年的初夏,也就是四年前。那会我还是星城南林大学计算机系的大三学生,宅男一枚。每天除了上课睡觉吃饭,就是玩游戏和打篮球。

初夏的某个傍晚,我们跟中文系有一场篮球友谊赛。虽然对方球员都有些弱不禁风,可啦啦队却是清一色的大美女,再看我方后援团……算了,还是换个话题。为了激励队友,开赛前我们的队长同时也是我的寝室长张大鹏发话了:“兄弟们打起精神啊,我跟他们约好了,比赛完了咱就去唱歌联谊,啦啦队也去。”

前一秒还萎靡不振的队员立刻满血复活眼放金光。赛场上,大家始终秉承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但你若胆敢挡我耍帅我就把你碾成锅盖”的良好风气,比赛结束时,我们计算机系一不小心就领先中文系一百多分。悲痛万分的是之后的联谊我没去成,由于我实在太作死,比赛最后一分钟想来个三步上篮漂亮收尾,不慎被对方后卫的手肘撞到鼻梁,摔了个人仰马翻。等我晕晕沉沉站起来时,鼻血染红了整个下巴,看上去像一只刚吃完午餐的丧尸。最终我只能在女生们花容失色的惊叫声中捂着鼻子屁颠屁颠地往医务室跑。

医务室离篮球场很近,我赶到时外房没人,换药房亮着灯,我没多想便推门而入,嘴里刚来得及发出“医”字,就僵住了,像被点了哑穴。

房间里一个女孩侧对着我,微踮双脚,双手交叉,正由下至上脱一条连衣裙,裙子刚好拉过她的半个头。

我大脑刺一声短路了。

两秒后,她脱完衣服,扭头看见我和我一脸的鼻血,立刻尖叫着摔上门,动作快得惊人,我来不及后退,坚硬的门板重重拍在了我的鼻梁上。

没错,她就是蔚蓝。

现在想来,这真是个狗血剧都不敢再演的老套情节。可青春是不能讨价还价的,事实上,它愿意给你安排老套的相遇已是莫大的恩赐。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重要的不是如何相遇,而是和谁相遇。

几分钟后,我们从色狼和受害者的关系恢复到了患者和医生的关系。我跟蔚蓝解释,以前在医务室坐班的都是一个饱受更年期折磨脾气火爆的老阿姨护士,哪想过有一天她就突然变成一个如花似玉且喜欢在换药房里换衣服的年轻姑娘。蔚蓝告诉我,那位饱受更年期折磨的老阿姨护士是她的一个远房亲戚,她是大三的医学系学生,偶尔她会过来帮她值下班,就当提前实习。

我笔直地躺在病床上,头伸出床沿,悬空倒仰着。蔚蓝还是很通情达理的,没有像电视剧里那些女主角嚷嚷着叫我负责,反而边为我处理伤口边道歉:“刚不好意思啊,关门重了点。对了,你来医务室干吗?”

我指指鼻子:“打篮球伤着了,本来只是右鼻孔出血,现在倒好,两个鼻孔一起上了。”

蔚蓝幸灾乐祸地笑了:“活该,回家等着长针眼吧。”

“哎,同学,我说你工作就工作,干吗在医务室换衣服啊?”

“快递到了,本想回寝室再试,没忍住呗……”蔚蓝帮我止住血,转身去洗手,然后一点也不见外地拉着裙摆原地转了一圈,“怎么样?新裙子,好看吗?”

她一定不知道现在她整个人在我眼里都是倒挂着的,我看着那条清新的碎花裙下的洁白小腿,忍不住又想起换衣服那一幕,伤势又严重了……

说也奇怪,我仰着头没事,一低头,鼻血又流个不停。蔚蓝想了好多办法,还是止不住。

“没办法了,你就一直这么仰着吧。我得下班啦。”她说。

“这样我没法看路。”

“叫你同学过来接你。”

“都去联谊了,别说我,现在就是校长要给他们发奖学金也喊不回来。”

“哎!”蔚蓝哀叹一声,抓起我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肩上,她的肩意外的瘦小单薄,“看来只能由我来当你的导盲小姐了。”

两分钟后,一米八的大男人夸张地仰起头,朝向天空的鼻孔里塞着两团止血棉,被一个扎马尾穿漂亮裙子的女孩领着,艰难而缓慢地走在校园里,看起来十分滑稽。

“像不像姐姐吃完晚饭出来遛他的智障弟弟?”半路上,我问。

“还真有点像呢!”蔚蓝打了个哈哈,“要不我找个塑料袋把你的脸套上吧。”

回寝室的一路上,我们经过学校北区的一个小型绿化公园。蔚蓝突然停下,兴奋地叫起来:“快看,快看。”

我低头一看,蔚蓝正蹲在湖边上的一个隆起的小土堆旁,上面长出一片三叶草,她掏出手机要拍照。我怕鼻血又冒出来,见蔚蓝好像没有马上要走的样子,于是在她身旁的干草地上躺下了,这样仰头舒服多了。

“三叶草不是到处都有吗?”我不以为意,鼻音浓重地问。

“不一样,这里葬了一只兔子。”

“让我猜猜,你养的宠物?”

“不是啦,是我做解剖实验时杀死的。”她有点泄气地解释。

“对哦,差点忘了,你是虐杀小动物系。”在校内论坛里,不少医学系的同学们喜欢自嘲是虐杀小动物系,因为他们每天都在解剖兔子、青蛙、小白鼠、狗等各种动物,也包括人类尸体。很多同学因为受不了残忍血腥的实验选择了转系,更多则坚持下来变得冷血而麻木,不知道蔚蓝算哪一种。

“你每杀死一只兔子都要埋吗?”我单纯地好奇。

“我哪有那么圣母呀?这只不一样,上次我们小组做人工脑死亡实验,因为我的失误,白白死了一只兔子,不得不再杀一只。我平时从不失误的,做实验之前都会做好准备。”她声音有些难过,“它是第二只,本来还能多活一星期的,是我害死了它。”

“所以把它埋了,算作补偿?”

“不知道,反正这样我自己心里好受点。”

“兔子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与其被吃掉,倒不如为医学事业献身。”我胡乱安慰。

“欸,你别说。我们班还真有同学杀完兔子就拿去烧烤了。”

“呃……”我简直不知道如何接话了,“挺好嘛,现在提倡火化。”

“哈哈好过分!”她被逗笑了,心情好一些了,“小时候老师问我的理想是什么?我说要当医生造福全人类。那会一说到医生就想到了行走江湖悬壶济世有没有?现在才知道被坑大发了,天天杀生,罪过罪过……”

“你心这么软可当不了好医生。”

她伸个懒腰,躺下来,虽然还塞着止血棉,但我能闻到她头发上的茉莉香味,混合着地上的青草味,“早就不心软啦,而且看到这株三叶草心情顿时好多了,总觉得它一定原谅我了。这辈子就继续解剖小白兔吧,下辈子当个胡萝卜,好好还债。”

我笑笑,真是个有意思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