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开下班高峰期,地铁上人并不多。一路上赵姐时不时地找我聊会天,可我却没办法全神贯注,因为我正在跟蔚蓝发短信,她刚起床,要开始值晚班了。其实当实习医生应该是做医生最辛苦的一段时间,经常熬夜,还没有工资拿。我没话找话,干巴巴地发着“吃饭了没?”“睡得好吗?”“别太累。”她的回答就更简洁,从不超过三个字,且每次回复都隔上很久,像在敷衍一份讨厌却不得不完成的工作。
我努力说服自己她此刻正在忙着招呼病人,而不是在跟彭达谈笑风生。尽管这样,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我很想你。”四个字删删改改半天,还是没能发出去,我收回手机,叹了口气。
“让我猜猜。”赵姐好奇地凑过来,“跟女朋友吵架啦?”
我点点头,无精打采地苦笑。
跟蔚蓝在一起没多久,赵姐就知道我们的事。我倒是没主动说起,而是有次加班,赵姐手机停机,拿我的手机点餐,无意看到我手机屏保上的情侣照。她当时还有点不高兴,说我谈恋爱了这么大事也不告诉她,根本没拿她当朋友。我挺不好意思的,也忘记当时怎么回答的了。那之后我都很少聊自己的感情。
眼下赵姐对蔚蓝产生了兴趣,问:“你女朋友是做什么的?”
“外科医生,目前还在实习。”
“医生啊。”她温柔地点点头,“我有个堂姐也是医生,麻醉科的。这条路太苦,不好走。要没点关系,熬到主治医生都三四十岁了,就算是主治医生,收入也就那么点,工作累,压力大,还老要担心会被病人家属找麻烦,太没保障了。”
虽然我知道赵姐没有恶意,可是蔚蓝的职业被人贬低,我本能地急着维护:“收入高不高还是得看在什么科室吧?而且职业不是只看收入的,她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医生,现在能坚持梦想的人不多了。”
“梦想啊!”赵姐微微仰头,口吻沧桑得像在搜寻一件很遥远的往事,“起初谁没点梦想啊。就拿我来说吧,当初也爱敲代码,觉得自己是个创造者。可过个三年五年,这份热情就被时间消磨了。因为我发现,就算自己编一辈子代码也成不了比尔·盖茨,比尔·盖茨之所以有今天,可不在于他会编代码,而在于他开了公司……”她目光深邃地看向我,“知道我为什么转去营销部吗?”
我摇摇头。
“因为这里粗暴简单,离利益中心点更近,也是很好的跳板,以后有人脉和资源了还可以自己单干。”她四周看了看,“你瞧瞧这趟车上,有多少个跟你一样的年轻人?充满激情,自信能改变世界。可其实呢?说难听点他们不过就是一块资源,仗着年轻还能拼能闯。等再过上个十多年,青春不再,体力、记忆力、学习能力都衰退了,与此同时,大批更年轻学历更高的同行来抢饭碗了,这时他们就会明白,与其做一块迟早会被时代淘汰的资源,不如去做那些掌控和利用资源的人,很多人明白这个道理时都晚了。理想主义就这样,看上去很美,吃起来却很苦。”
“赵姐,你的话我明白。”我撇撇嘴,“年轻人都这样,不管前辈们摆出多少靠谱的人生经验和血泪教训,始终视而不见,总以为自己不会是世上庸俗的大多数,磕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年轻人是不会害怕的,因为还拥有爱情和理想。但这两样东西,无论抓得多紧也迟早会消失,所以,不如趁它消失前用来换取安稳的生活。”
“说得文绉绉的,不过是这么一回事。”赵姐很满意我的理解能力。
“或许吧。”我话锋一转,“或许终有一天我的人生会被爱情和理想辜负,即便如此,我也绝不会先拿自己的人生去出卖爱情和理想。”说完我都替自己脸红了,真矫情。
赵姐愣了愣,眼神微微沉醉,像看我,也像在看往事。
“跟以前的我还真是像呀。”赵姐虽然三十多岁了,但皮肤和身材都保养得很好,打扮得也很年轻,晚上化个妆去酒吧,男人对她依然趋之若鹜。然而她在说这句话时,是真的有一种苍老的感觉。
“现在你会这么想也正常,因为你还没吃过真正的苦。当时他家里嫌我出身不好,没有城市户口,觉得我是贪图他家里的钱,非给他介绍了一个留学生,后来他们就双宿双飞去了加拿大,而我什么都做不了,连哭的资格都没有……”气氛徒然变得感伤,她不想再谈这段不堪的往事,转移话题,“你呢?你跟她怎么回事?”
我沉默了,有点不知道从何谈起。
“不说也罢。”地铁正在减速,被挤压的地下风穿堂而过,车窗外的广告牌在赵姐的黑色眼眸中极速闪过,“总之啊,你听赵姐一句话:最后在一起的人,都不会是最爱的那个,而是最合适的那个。”
华南理工大学其实没什么可看的,就是一所普通大学,到处是活力充沛无忧无虑的大学生,他们一个个像岁月的针表,随时随地提醒着我老了。
晚上八点我们离开大学,被街头精品店里的一只招财猫吸引了。这是一只雪白而肥胖的真猫,一本正经地端坐着,摆出招手的姿势,可爱得要命。老板忙走出来,告诉我们凡在店里消费就能跟这只招财猫合照。
走进店里,我最先看到的是左边墙壁上贴满的照片,都是各种客人跟招财猫的合照。看来这只猫俨然成了镇店之宝。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目光定在了角落中一张合照上,男顾客蹲在招财猫旁边,做出了跟它一模一样的招手动作。
男顾客笑着,深邃的眉眼温存又迷离。记得有个影评人评价演员演技很棒时总说“眼睛里有戏”。他就拥有这种眼睛,每个女人似乎都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个故事,而故事里有着自己对爱情的所有幻想和憧憬。
我僵在原地,直到赵晓敏拿着一串手工贝壳项链跑来问我漂不漂亮时,我才听见自己对着照片干涩地念出了三个字:“陈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