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相安无事

我走出医院,手里攥着手机再没勇气拨通蔚蓝的号码,正失魂落魄不知道要去哪,胡伟大打来了电话,他的问题粗暴简单:“人在哪?”

“市医院。”

“别动,哥马上到。”

电话挂了好一会,我才惊觉今天是什么日子,忙去超市买了个红包。

老胡的车出现时我脸色没有那么糟了。不管怎样,在朋友面前就应该开心一点,真有什么伤心事,那也要等到喝得伶仃大醉之后再哭。我一直觉得,烟酒都是好东西,烟可以粉饰颓废,让一个不得志的人变得优雅,酒则可以原谅脆弱,让一场伤心大哭变得顺理成章。

我一上车,老胡就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伸向我,我忙装蒜:“干吗?要看手相啊,不用看了,瞧你印堂发黑今晚必有血光之灾。”

“赶紧的!”老胡不吃我这一套,“再贫信不信哥把你从立交桥上扔下去。”

我贼笑着拿出用红包包好的五百块钱,递给他:“生日快乐。知道你缺钱,今年礼物就来点实际的。”

“有觉悟,哥喜欢!”老胡眉开眼笑,把红包塞进口袋。

老胡带我去了7号餐馆,王侯守着一桌子菜等半天了。我一看桌底下囤着的三箱啤酒就知道情况不妙,预测今晚凶多吉少。

“哥最近手头紧,先请大家吃顿饭。改天有钱了娱乐活动再补上。”老胡抄起筷子,“来,吃菜,再不吃都凉了。”

我吃了两口菜,正要满上酒杯,就见刘雯雯从店内厕所出来,朝我们这一桌径直走来,我手一抖,酒洒了半桌,好端端一碗卤香鸭变成了啤酒鸭。

刘雯雯没好气地坐下,老胡忙打圆场:“咱们好些年没聚了,今天我生日,把雯雯跟鹿夏也一块喊上了。先说好啊,今天这桌没外人,有什么不愉快大家敞开了谈,朋友嘛,没啥过不去的。”

我就知道胡伟大刀子嘴豆腐心,不会真忍心看我们几个人越走越远。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之间年深日久堆积出来的问题不是一顿饭就能解决的。

果然,刘雯雯语气尖锐地接话了:“敞开了谈?哼,说得轻松,那也得她今晚有脸过来呀。”

王侯怪异地冷笑一声。

“猴子你笑什么?我有说错吗?”刘雯雯霸道地瞪他一眼。

“没错,怎么会错啊?雯姐的话就是宇宙真理,我这种凡夫俗子哪敢质疑呀!”猴子心不在焉地反击着。

“不敢当。”刘雯雯不羞不怒,笑着引开话题,“我听人说,你这新婚生活过得不怎么美满嘛?”

猴子夹菜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垮下来,显然被戳到了痛处。他筷子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似乎还想和刘雯雯抬个杠斗两句嘴,但最后只是认栽般地长叹一口气。

“这才结婚几天啊?你这激情是火箭燃料吗?也烧得太快了点吧!”我忙讲白烂话救场。

“该不会是那啥方面不和谐吧?兄弟,这可是病,得治。”老胡赶紧接了个恶俗的玩笑,还是他懂我。

“东方男科医院,竭诚为您服务!我们的口号是:定海神针,重振雄风!”我压着嗓子学出广告腔。

“滚滚滚!”猴子遭不住我俩的揶揄,满腔苦水再也藏不住,“你们来评评理!好好的去巴黎岛度蜜月她给临时取消,说要攒钱买新房。我家那么大一房子都够开洗脚城了,她非说一年之内必须搬出去,跟我爸妈住一块没尊严。我爸妈每天给她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把她当皇太后供着,她哪没尊严啊!还有,一天到晚事儿多,睡前多玩一把游戏要管,早上晚起床半小时要管,喝麦片没洗杯子要管,洗澡超过二十分钟要管,再过两天,拉屎带几格纸估计都得明文规定了……”

猴子正说得起劲,桌上手机响了,他赶忙接起,腔调立刻从呼风唤雨的王将军换成了给皇太后做牛做马的王公公:“喂,亲爱的。这不,朋友生日在外头吃饭呢,回家估计要晚一点啦,哎哟宝贝瞧你这话说得……我对你的爱那是日月可鉴。放心啦,先挂了喔……”掐了线,苦大仇深的王将军又回来了:“老子不是怕她,老子是懒得吵架怕扫大家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笑什么笑!不准笑,还笑……”

我跟老胡笑得都要合不拢嘴了,俨然两个癫痫病患者。

“嘁。”刘雯雯摆出“我早就知道”的傲慢神色,“婚前小白兔,婚后母老虎,就你这种愣头青还傻兮兮地以为自己捡到宝了呢,现在骑虎难下,肠子都悔青了吧?婚礼那天我哪一句话讲错了?”

猴子理亏,还是嘴硬:“这一事归一事。不管怎么说,我结婚那天你当着大伙儿面给我难堪就是不对!”

“活该!谁让你要把那姓林的叫过来?”刘雯雯毫无歉意。

“退一万步,就算鹿夏不是我朋友也是我邻居,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结婚喊她参加怎么呢?你不想见她你换一桌坐啊,碍你什么事了啊?一把年纪了当自己还小啊,以为全世界都围着你转啊,什么玩意?”

“……都少说两句,不吵架,吵架伤感情。”不吵架三字快要变成老胡的口头禅了。

刘雯雯唰一声站起来,把半杯酒撞翻了:“我不管,反正以后谁还跟姓林的来往,就当没我这个朋友!今天我话搁这了,你们看着办!”

“刘雯雯你至于么?”我看不下去了。

“至于!”刘雯雯恶狠狠地堵回来,“要不是林鹿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让陈柏言受了刺激,他能逃婚三年渺无音讯?!也只有你们这群猪脑子才相信林鹿夏是无辜的。我以前天天跟她在一块,她是什么样的货色我未必不清楚?”

我们三人默不作声,一时找不到反驳她的话。

“啊,对了……”几乎是突然之间,刘雯雯的神色舒展开来,像是电影中那些人格分裂的女演员,“这三年里,陈柏言有联系过你们谁吗?如果有,可别藏着掖着。”

见大家纷纷摇头,她失望的眼角又泛起微妙的欣喜——直到现在,她还坚信陈柏言会最先联系她,她才是众叛亲离的陈柏言唯一可以信赖的人。爱情啊,总是盲目到可悲。然而可悲之人一天不醒悟,这份痛苦便也像幸福一样叫让甘之如饴。

生日饭吃得并不愉快,也不算糟。毕竟是二十多年的好朋友,只要避开林鹿夏这个“雷区”,刘雯雯基本能保持在正常人的状态,大家也就相安无事。而那晚林鹿夏果真没出现。

我跟胡伟大顺路,晚上他开车送我回家。

星城的夜晚很美,透过车窗看马路两边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像是上帝把一杯巨大的鸡尾酒打翻在了夜色中。音乐电台里放着黄家驹的老歌《光辉岁月》,初中那会老胡特爱这个英年早逝的香港歌手,他学唱粤语歌有模有样,嗓音低沉又粗哑。

——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

——在他生命里

——仿佛带点唏嘘

——黑色肌肤给他的意义

——是一生奉献肤色斗争中

——年月把拥有变做失去

——疲倦的双眼带着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