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那时的我并不明白,很多的看似不经意都是为了刻意地隐藏,就像此刻宁静而幸福,下一秒就可能是背叛和悲伤。我们匆忙赶路,却逃不掉孤独疲惫,我们豪情万丈,却藏不住遍体鳞伤,我们回头想念,朋友已各自走远。你以为青春的旅途是殊途同归,谁知它名叫后会无期。
林鹿夏显然没料到这一幕,微微一愣后她主动打起招呼:“嗨,谢牧。”
“鹿夏?”我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自上次王侯的婚礼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你……找我?”
她点点头,没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我生怕冷场,忙牵着蔚蓝的手,主动介绍:“蔚蓝,我女朋友。这位是林鹿夏,我的好朋友,你们婚礼上见过的。”
“你好。”蔚蓝不太情愿地点点头。
林鹿夏牵强地笑笑,拉了拉女儿的手:“来,叫姐姐。”
“姐姐……”陈漫书腼腆地探出脑袋,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们。
“什么姐姐啊,应该叫阿姨啦。”蔚蓝像是在路边发现一只可爱的小野猫,惊喜地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小朋友,今年几岁了呀?”她是真心喜欢小孩子。
“三岁!”陈漫书声音响亮了一些,看来经常回答这个问题。
我稍微松了口气。
“不如我改天再……”林鹿夏决定离开。
“来都来了,进来坐会吧。”我忙挽留,我了解林鹿夏,她从来不是主动的人,这次若走了,就很难有下次了。
“方便吗?”鹿夏看我的眼神变得微妙。
“当然方便,蔚蓝是不是?”我满心期待地看向她,透着急切的恳求。
气氛徒然冷了两分,蔚蓝的眼睛笑成了两条黑色月牙,她只有在强颜欢笑时,才会这样用力过度:“嗯,欢迎。”
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忙掏口袋,一紧张钥匙掉地上了,我忙去捡,蔚蓝的包又从我肩上滑落下来,我再去捡包,小物件却逃出拉链开口洒了一地:手机、钱包、纸巾、镜子、口红、爽肤水、卫生棉……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蠢透了。
蔚蓝蹲下来兀自捡东西,低头不看我:“你们先进屋吧,我自己来。”
我的心头泛起一阵愧疚,但我假装没发现。
十分钟后,我跟林鹿夏端着茶去了阳台,隔着落地窗,蔚蓝正抱着陈漫书在客厅的沙发上玩耍,两人欢声笑语气氛融洽。印象中,蔚蓝一直很讨小孩子欢心,医院里如果哪个护士给小孩打针搞不定,就会请蔚蓝出马,无论多皮的熊孩子她总是能迅速和他们打成一片。
鹿夏没有寒暄,开门见山:“你发给我的微信,我才看到。”
她急切的眼神像一片锋利的刀片轻轻割开了我的胸膛。我就知道,能让她在意的只能是陈柏言。
这些年,我自以为放弃了、释然了、不在乎了,可其实我根本做不到。
我从钱包里掏出陈柏言跟猫合影的照片,鹿夏认真而短促地看了一眼,双眸中闪过复杂的微光。我尽量平静地解释:“我去广州出差,在华南理工大学外的一家精品店看到的,照相的客人太多,老板对他没印象了,所以没能打听到更多线索。”
“这张照片……”她抬起头,“能给我吗?”
“拿去吧,我留着也没用。”
“谢谢。”她感激地收好照片,转身看向浓郁的夜色,不再说话。她沉默时,眼神总是安静而克制,波澜不惊得像是被大雪覆盖的荒凉草原,除了冷寂什么也没有。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所有的温存与柔情都给了她爱的那个人。以前我总是想,如果这些能属于我,哪怕只是一天那我也不枉此生。可陈柏言他轻易得到了这些,却又当着我的面微笑着把它撕得粉碎。
“这几年……还好吗?”我不想矫情,可还是没忍住。
“挺好。”林鹿夏似笑非笑,“一个人带孩子也没大家说的那么难。就是平时工作忙,没时间陪她。”
“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的……”我话还没说完,就被鹿夏一个无奈的玩笑抢断了:“如果你是想劝我改嫁那得先排队,前面还有一个亲友团。”
“那倒不是。”我讪笑,“我只是替你不值。如果他一直不回来,难道你就一直等下去?”
鹿夏干净而有力的目光迎上我:“你觉得他不会再回来对不对?”
“……我不知道。”我别过头,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无法直视她的双眼,在那双美丽的漆黑瞳仁里,我总能看到一个自卑又怯弱的自己,“我只是讨厌等待,这世上没人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未知的事情上。”
“是的,没人喜欢等待。”她轻轻点头,“可生活本身就是未知的不是吗?”
我接不上话。
“谢牧,我以前也觉得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想考多少分,想听谁的歌,想爱哪个人,好像这些都能自己决定。可其实我哪有那么厉害?我每次都考高分是因为我根本不敢考低分怕惹爸妈生气,我去听谁的歌不一定是因为我喜欢而是我能接触到的好歌实在有限,我遇见谁又爱上谁也根本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如果能决定,我希望我永远不要爱别人,只爱自己。可偏偏这世上什么事都无法确定。”林鹿夏凄然一笑,“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今后会怎样?我唯一清楚的是,眼下我还不想离婚,还没有到那一步。”
我苍白无力张着嘴,放弃了劝说。若说固执,我们六个人里没人比林鹿夏更固执,除非她自己放弃,否则谁也无法改变她的决定。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鹿夏匆忙将话题转到我身上,她一向如此,明明是人群中的焦点,却很少愿意谈自己。
“上个月,我从广州回来没多久……”很奇怪,我一点也不想在鹿夏面前讲我跟蔚蓝的事,好像这是一种背叛。
“她很可爱。”鹿夏看蔚蓝的眼神里透着温柔的审视,“你喜欢她吗?”
“嗯。”
“喜欢就好。”林鹿夏欣慰地笑了,“你终于也有女朋友了,我挺为你开心的,真的。”
——别,别说这种话,林鹿夏,谁都可以,唯独你不行。无论这话你说得多么真诚,依然像是高贵的施舍和怜悯。我曾经卑微地爱了你十几年,如今不再爱你,却留下了该死的后遗症,那就是:关于你的任何消息,我的耳朵始终敏感;关于你的一切祝福,我的自尊永远抗拒。
“谢谢。”我没有笑。
回到客厅,蔚蓝在跟陈漫书玩刮鼻子游戏。这次陈漫书输了,蔚蓝无不得意:“好啦,换你告诉我一个秘密了。”
陈漫书腆着小肚子,认真地想了想,眼睛一亮:“我爸爸是超人,妈妈说他在抓坏蛋,所以不能回家。”
气氛瞬间尴尬到极点,只留下无辜的陈漫书还在结结巴巴地描述着那个不能回家的超人老爸如何威风。想必,这成了她每晚最爱听的枕边故事。我可以想象鹿夏是如何跟女儿讲述那个满世界飞就是不肯回家的超人老爸,提到他的名字时,她必须只思念他的优秀,忘记他的薄情,然后满怀温情地骗过自己,再骗过女儿。
鹿夏抱起陈漫书:“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告辞了……”
“等下。”蔚蓝跟着站起来,“你女儿有些咳嗽。”
“嗯,昨晚着凉了,喝了感冒冲剂,但好像没什么效。”鹿夏的话里透着担忧。
“那个没用,小孩吃太多了也不好。买点驱寒的中药给她熬汤喝就行,楼下药房就有卖,我带你去。”
“可以吗?”林鹿夏看了看我,仿佛在征询我同意,然后她感激地笑了,“那就麻烦了。”
“不客气。”
对于蔚蓝的过度热情,我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刚想跟上去,蔚蓝回头对我说:“谢牧,你先把家里收拾下。”
“……”
“好吗?”她语气加重了些。
我点点头。
五分钟后我下楼赶去药店,蔚蓝站在形单影只的细长路灯下,她环抱双臂,若有所思地眺望着朦胧的夜色。夜风撩动着她柔软的长发,吹散了她脸颊上的红晕,现在的她一点不像喝过酒,倒显得有几分清醒和落寞。
“鹿夏呢?”我忙问。
“已经走啦。”见我心事重重,她奚落地开了个玩笑,“放心,我就算想要杀害她们母女再抛尸这点时间也不够啊。”
“说什么呢!”我心虚地辩解,“她们是客人,总不能招待不周……”
“好了知道了,真啰唆。”她莞尔一笑,眼里闪过突发奇想的光,“谢牧,咱们去散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