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自欺欺人

我跟三人告别,匆匆离开了医院。

就在昨天我们几个股东召开会议,决定先尝试做一款类似《神庙逃亡》的酷跑小游戏试试水,做游戏还需要有厉害的原画师,原画师不好招,齐肖采取的是跟本城动漫公司合作的方式。商谈合作一事齐肖交给了我跟鹿夏,因为我跟鹿夏都有谈客户的经验。

合作方是一家叫梦航的动漫公司,规模不大。

有意思的是,两小时后当我开着齐肖的车带鹿夏赶往见面地点时,发现跟我们碰头的也是一男一女。男人叫傅林森,身材高挑,面容英俊,一脸不食人间烟火的优雅笑容,像是时尚杂志封面的混血男模,我悲伤地想我跟他之间起码隔着两百条河。女生叫苏荷,看起来倒是和蔚蓝有几分相似,笑容甜美可爱,但是一双眼睛非常精明,她每一句话都说得和和气气,却一点便宜都没让我们占。

总体来说,洽谈结果基本符合彼此的预期值。我们签好合同,起身握手,一直不太讲话的傅林森突然看着鹿夏说:“其实,我见过你。”

以鹿夏的美貌,在半小时内就吸引到一个男人主动搭讪实属正常,但傅林森不像是轻佻的人,果然他又淡淡地补充:“在照片上。”

“照片?”鹿夏一头雾水。

我的第一反应是:完了!该不会是那张在微博被转了几千次的“裸照”吧,事实证明我这人就爱想太多。

“说来话长,你们赶时间吗?”他礼貌地征询。

我跟鹿夏面面相觑,重新坐下。

“三年前的冬天,我在北京的一家地下旅馆住过一段时间,其间认识了一个背包客,其实说不上认识,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当时在后海的酒吧当酒保,夜出早归,我当时在学画画,常常失眠……”意识到自己扯远了,他微微一笑,“总之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有天半夜我醒来发现他没出去工作,他告诉我,这是他待在北京的最后一晚,他钱攒够了,要去下一站了。我觉得能相遇是缘分,就请他去后海一家酒吧喝酒,一直喝到天亮,天南地北地瞎聊着。最后他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很漂亮的姑娘……”我们都看向林鹿夏,她一言不发地听着,“他问我能不能把照片上的人画下来,我没多想,用随身带的笔和纸给那女孩画了个简单的肖像,他把画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钱包,然后一扬手就把手机扔到窗外的湖里。”

大家安静地听着,可他停下来,故事结束了。那之后,他再没见过陈柏言,没人清楚他为何要扔掉手机,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声音里的轻颤出卖了鹿夏脸上的平静。

“没什么,只是……我感觉他很喜欢你,但好像又很痛苦。所以我想,或许他一直在找你也说不定。”

“不,你误会了。”林鹿夏冷静地起身,拿好合同,再次跟傅林森握手,“不过还是很感谢你能告诉我这些。”

傅林森依旧是一脸淡然的微笑:“不客气。”

深夜,鹿夏坐在后车位最右边,无论是私家车还是公交车她总是坐在最末尾靠右,那个仿佛被全世界的孤独光顾的位置。车在第三个红灯路口停下,我悄悄瞄了眼后视镜,鹿夏双手合十放在膝盖上,微微侧头,窗外的流光溢彩晃过她洁白而忧伤的脸,像是五彩的落叶飘过静谧的湖面。

“他到底哪里好?”问出口后我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蠢,可我就是想知道,那么多年一直隐藏在我这心中的不甘和嫉妒,如今早已不再浓烈,但那种情绪我还记得,被陈柏言压制得暗无天日的感觉。

林鹿夏缓缓回头,朝我露出一个奇怪的笑:“谢牧,你有过时间停止的感觉吗?”

当然有,林鹿夏,小学三年级的黄昏,我翻进你家后院趴在窗台上偷看你跳舞,你哭红着小脸转向我,你无辜又美丽的眼睛投射到我眼中,那一刻我觉得时间停止过,我不会说,因为我知道你并不在乎。

鹿夏没有等待我的回答,自顾自地说:“高三下学期,我收到他的情书时一直在犹豫。从小到大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成为别人的负担,在我眼里爱情是一件迟早要拖累别人的事,所以当时我没有给他答复,我假装没看过那封情书。你还记得吗?那年老胡生日,请我们一起去唱歌,当时陈柏言点了一首周杰伦的《青花瓷》。”

我记得。那会我们爱死周杰伦了,一点不比现在的“脑残粉”理智。周杰伦的每首歌我都唱了无数遍,到现在我连苏轼的《水调歌头》都记不全了,而《以父之名》的歌词却还能倒背如流。当时一群人里唱歌好听的只有陈柏言跟胡伟大,胡伟大喜欢唱黄家驹的老歌,陈柏言成为唯一能驾驭“周氏情歌”的人,每次陈柏言一点周杰伦的歌,我跟王侯就会屁颠屁颠地跑去蹭歌。可那一次,大方的陈柏言坚决地把两个话筒都霸在手里,唱完了整首。

鹿夏还在回忆:“我喜欢听他唱歌,很舒服。那天他唱到‘天青色等烟云,而我在等你’时,我下意识地看了过去,他正好也悄悄看过来,就像是自己的小诡计被识破了一样,他红了脸偏过头去继续唱,接下来的一句还走调了。就那么一会,我觉得时间静止了,整个世界除了我的心跳什么都停了下来。”鹿夏垂下眼帘,修长的睫毛上沾着氤氲的水汽,嘴角泛起一个忧伤的笑,“你问我他有什么好。我真的不知道。可能我如今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让那个静止的世界重新动起来吧。”

真要命啊,其实这些我早知道了,我只是不闻不问、自欺欺人,反复催眠自己并没有看到当年在灯光迷离的包厢里,林鹿夏跟陈柏言那个一眼万年的相视而笑。对我而言,这些真的太伤人了,像一场瓢泼大雨,而我孤零零地站在雨中怎么也走不出来。直到多年后,一个叫蔚蓝的女孩帮我撑起了伞。

漫长的红灯结束了,我重新发动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