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小时前,当她独自一人坐在海边面对着整个世界的苏醒时,当朝阳升上海平线照亮她无名指上的这枚银戒指时,她是否会饶有兴致地摘下来放在光线之下细细打量?
她又是否会发现隐藏在戒指内侧的“L、Y、F”三个大写英文?那是我花了一整夜用美工刀刻上去的Love
you
forever的缩写,挺傻的。
我一边臆想着,一边将帐篷收拾好退还给出租屋,有些重,我吃力地将它扛到了柜台上。老板检查一遍发现没问题,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乐呵呵地笑。退还我押金时,
他发现了什么。
“咦,小兄弟,你眼睛也不舒服啦。”
我忙用手擦了擦,“是啊,海风太大啦。”
林喜薇,后来的很多时间里,我常会想起你。不是多么沉重和悲痛的,只是在做着一件事或者几件事的时候,突然停下来的那一瞬间,就会想到你。整理完书房,喝完一口水,搭乘即将到站的地铁,刮风的时候,
下雨的时候,看电影的时候,听到街角音乐的时候,就那么想起了,不是关于你的任何,只是你,就那么单纯地想起。
然而所有的这些时候,你都无法知道了。
次日我坐飞机回星城,并将那张没有用掉的火车票,扔在了几千米高空上飞机的洗手间里。
我打小凉的手机,已经查无此号。她的公寓毫无变化,唯一可以证明她回来过的线索就是茶几上留下了属于她的那串房门钥匙,还有一杯没喝完的绿茶。她应该在我赶回来之前,回到过这间屋子,短暂地静坐,泡上一杯绿茶,边喝边打量着屋内的陈设,以及跟我们有关的东西,至于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我不得而知。
彻底冷却的绿茶,凝固出淡绿色的痕迹沉淀在玻璃杯的边缘。我看着它出神,很久后才端起来喝了一口,有点苦。
她不会再回来了,我知道。
两天后,行政主管跑进办公室问我林喜薇为何三天都没来上班了,我反应有点迟钝,她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你不是她男朋友吗?她几天没来上班了,电话也停机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她去哪呢?”
我摇摇头。
“不可能吧!你要不知道那就没人知道啦。”
“我真的不知道。”可能我的满脸倦容很吓人吧,她不再纠缠,头疼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而就在这时候,我的电脑桌面上突然弹来了一个聊天窗口,是小黄——一位才来我手下实习两个月的编辑。
我懒得打开,回头说,“以后有事直接口头交流吧,一个办公室还打字多累。”
小黄有些尴尬地半转过工作椅,一只手还停留在鼠标上,他眼神躲避着,“不是的,主编,我刚发你的是一个网址。我觉得……你还是自己进去看下吧。”
“好。”
十秒钟,可能二十秒,然后我看到了。
比起“作家陈默的真实成名路”这种不再有噱头的帖子标题,我最先看到的是不堪入目且搏人眼球的肉色艳照。看得出照片是偷拍的,侧对着床,微微有些低,不是一个正常人的观察角度,除非这个观察者是个五岁小孩。可能是被事先藏在酒店里的柜子下层,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我不清楚,反正偷窥者总有办法做到。
主角是两个赤裸的男女,在酒店的高级睡床上滚在一起。起初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几乎是颤抖着移动鼠标,慢慢把帖子往下翻。
照片里的内容,大多都是男人压在女人身上,半跪在她张开的双腿之间,是AV影片常见的姿势,那种毫无情调,男人急迫想要占有女人身体的兽欲原形毕露。其中有一些照片是女人跪坐在男人的下半身上,她披头散发,白皙而偏瘦的上半身一览无遗。而奇怪的是,所有照片上男人的脸部被打上了马赛克,但看得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
体型宽胖,从长满体毛的粗壮左手上那块名贵手表看,不难猜测他的“干爹”身份。可惜女人就没能幸免了,也是后来我才知道,这对男女整晚的做爱过程全部被录下来了,再截图出了一百多张照片。而我仅仅在翻到十几张的时候,就看清了女人的正脸。
——林喜薇。
我感到一阵钝重的耳鸣,就像小时候,每当夜深人静时总有载货超重的大卡车艰难地爬行在家门口的斜坡上,发出巨大的引擎声。它碾压着地面,也碾压着我的耳膜和心脏。此刻我胸口逼近窒息,手却仍然无法控制地点着鼠标往下挪。
首当其冲的大批艳照后,再是我跟林喜薇的生活照,逛百货商场,在餐厅吃饭,成双出入电影院等等,每一张照片上的女孩都是笑着的。哪怕是这种时候,我还是觉得她真漂亮。尽管这些漂亮的容颜也出现在了那些污秽不堪的床照中,以及很多张在酒店大厅被录下来的摄像中,她搀扶着她“干爹”的手臂,笑靥如花。
翻完最后一张时,我放弃了挣扎。
好吧,林喜薇,如果这就是你不辞而别的理由,那么我接受了,连“陈默为出名逼现任女友当二奶勾引大老板”这个冠冕堂皇的论证也一并接受了。如果可以的话,请把所有矛头都转向我吧,粉身碎骨万劫不复都无所谓,只求能稍微减轻你的一点点伤害。可是林喜薇啊,你好傻,真的。
我关掉了网页,闭上了双眼。
整个下午,我就那么呆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很奇怪的,平静来得比想象中要快,可能当糟糕的事情不再能递增而是单纯地复制时,人心便早已在麻木中免疫,既然已经身中无数炮弹,又何必在乎最后那射向太阳穴的一枪呢?
陈默,其实你早猜到了这一天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