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云初极少失眠，他向来睡得安稳，连梦也少。
可这个晚上，他却莫名其妙地失眠了，翻来覆去至天亮，还做了梦。
说是梦，更像是回忆的倒带。
他迷迷糊糊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应该是上小学的年纪，身上还穿着校服，领结系得整整齐齐，然而白色的衬衫上却有大片的红色——那是上美术课，隔壁的女生打翻了水彩。
他站在学校门口等司机，可平时准时的老高，却一直不见人影。
走回去好了，反正又不是不认得路。
博陵国际英文小学距离郁家整整10公里，上小学的郁云初认识路，却不知这段距离要让他走上好几个小时，等他回到家，已经是深夜，院子里停着警车，还有断断续续的哭声。
郁云初往里走，是他妈在哭。
“妈，你哭什么？怎么有警车？”
“云初，你去哪里了？我以为你被坏人绑架了……”
郁云初还没来得及解释，于筱竹已经看见他胸前的污渍，惊呼了一声，晕了过去。
于是，警车还没走，救护车又来了。
可这救护车的叫声，怎么与往常不一样，不对，那不是救护车的声音，是门铃。
郁云初猛地从床上翻起，因睡眠不足而使他头疼欲裂，门铃仍旧在响着，他却没起身，因为他已经猜测到来人——方可人，只有她才会这样急切地按门铃。
昨天他之所以那么晚回家，便是因为前几日，方可人每天都在家门口蹲守，执着地纠缠着他，所以他在办公室多逗留了一会儿，无所事事玩了一会儿手机，便看见朋友圈好友的转发——失踪女孩遇难，还附上了警方勘查的小视频，视频很暗，背影一片嘈杂，郁云初却一眼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商眠。
他的脑袋又隐隐作疼，门铃却停了，他还没来得及庆幸，便听见方可人尖锐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郁云初眼皮一跳，正想出去看看是谁给方可人开的门，走到卧室门口，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睡衣，胡子也没刮，又转身往洗手间走。
林觉予曾这样评价郁云初：“就算半夜着火，他估计都会从容不迫脱下他的丝绸睡衣换上西装革履再逃亡。”
于是，等郁云初衣冠楚楚风度翩翩走出房间的时候，方可人已经坐在了餐厅的餐桌上，她的对面是面无表情的江远和正低头吃早餐的商眠。
方可人还在侃侃而谈：“好吃吧？我让人去古早味买的，没有用一次性餐盒，最大限度地保留味道……”古早味是郁云初最喜欢的那家港式茶楼，他每天都会去吃，果然，餐桌上摆放着的点心蒸笼很是熟悉，她把他的腐败奢侈发挥得淋漓尽致，直接将人家的餐具弄了过来。
江远最先看到他，十八九岁的男孩敏感而骄傲，寄人篱下或许让他拘谨不安，不自然地朝他点了点头。
往常这个时间，郁云初已经下楼跑步，昨晚睡得不好又起晚了，计划被打乱的人散发着迟到的起床气，终于波及方可人，可她一点也不介意，反倒带着欣喜：“你起床啦，我买了你喜欢吃的早餐。”
豉汁蒸凤爪、瑶柱汤汁小笼包、干蒸烧卖、脆皮虾肠，配上西湖龙井，的确是他每一日的早餐，日复一日，一成不变。
“你怎么在这里？”他却没被香气吸引，而商眠看见他，也仅是点点头，筷子又精准地夹住了一枚烧卖。
“你记性怎么这么差，我搬到隔壁了……”
“我是问你怎么进来的？”虽然问的是方可人，郁云初却瞄向了商眠，江远一脸阴郁，与他同仇敌忾，那么只能是商眠了。
始作俑者终于放下了筷子，端起了茶杯：“她按门铃，于是我开门。”
当时她正准备和江远出去吃早餐，听见有人按门铃便去开门，结果方可人一看到江远便瞪圆了眼睛：“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弟弟江远，怎么，你们认识？”
方可人“哦”了一声，冷哼：“同班同学，一个小组。”
江远的表情也很一言难尽：“你找谁？”
“反正不找你。”
商眠看着他们抬杠，觉得颇为有趣，江远可是高中三年连前后桌的名字都认不全的人，竟然对方可人有印象，多难得。
方可人越过江远，肩膀不忘撞他一下，毫不顾忌地打量：“姐姐和郁云初一起住？你们吃早餐了吗？要不要一起吃？我买了早餐。”
“不是给……”
“他不会吃的。”方可人笃定道。
商眠看着女孩，娇小可爱，青春靓丽，眼睛闪着灵动的光，让人讨厌不起来，可惜，怎么就看上了郁云初这株孤芳自赏的水仙花。
明知道他不会吃，还执意地送来，内心估计还残留着一点希冀。
商眠脑补着，看女孩的目光不免带上了怜悯，加上早餐香气撩人，浪费实在可惜。
“所以，你们就一起愉快地吃起早餐？”郁云初问。
商眠摇头——方可人没吃，光顾着和她解说；江远不知怎么和方可人不对付，没碰她带来的东西，所以吃的人只有她一个。
商眠还没来得及解释，郁云初已经按着方可人的肩膀，推至大门，驱逐出境。
“你放开我……我只是给你送早餐而已，你一点都不感动吗？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商眠手上还端着茶，自顾不暇，江远好整以暇看好戏，所以无人救她，方可人的絮叨很快被关在大门外。
商眠看着餐桌上热气未散的早点，她的心连同胃都被方可人所温暖，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如此付出，郁云初却毫无反应，真是铁石心肠的渣男。
每每她对他的印象稍有改观，他总能迅速地刷新，让一切回归于零。
郁云初不知道商眠在腹诽自己，将方可人扔出去，他揉了揉眉心，想要将偏离轨道的早晨扭回原路线，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袖扣与衬衫不太般配，转身往与卧室相连的衣帽间走去。
很多时候，当发现生活偏离了原有的轨道，越想扭转乾坤，越是徒劳无功。
真是一个糟糕的早晨。
